宁 么
2020年清明节,《平如美棠》一书作者、99岁的饶平如在上海病逝。我发了条朋友圈,“平如美棠,天上相聚。谢谢你们,画过爱情。”
再翻开7年前看《平如美棠》时记下的心情——
平如和美棠,这是两个在上上一代人中很普通平凡的名字,和在一起,却天造地设一般。
我不懂画,轻易也看出平如画里的认真。每一笔,每一色,甚至在人多的场景里,给每个人头上细细标注姓名。
比画更有力量的,是平如的碎碎念。大的际遇变迁,都只略略交代,一笔带过。却是那些细碎的琐事,细到穿怎么样的衣,吃怎么样的东西,甚至那天阳光斜照的角度,水流的声音,都被平如用简单准确的语言,一一描述着。
平如说,对于我们平凡人而言,生命中许多微细小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地就在心深处留下印记,天长日久便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
我想了想,很多回忆里,我能记住得,确实是一些很小很奇怪的细节。比如,那天衣服的颜色,微笑的幅度,甚至月亮的形状和雨水的味道。这些莫名的印象,就特别特别深刻地印在我心里。
平如26岁,遇到23岁的美棠。平如87岁,84岁的美棠离开。
黄埔军校毕业曾参加过抗战的平如,离家接受劳动改造整20年。这20年里,他们每年只能在春节见上一面。
美棠独自一人把儿女拉扯长大,终于各自成家。期盼了20年后,平如与美棠团聚,美棠却患上严重的肾病,人也渐渐糊涂。迷糊的美棠发脾气,怪平如藏起了最爱的孙女,想着美棠也许终不能恢复正常的意识,80多岁的平如绝望地坐在地上大哭。
美棠的最后一眼,越过抢救的医生护士,看到站在儿女们身后的平如,静静流下一滴泪,然后安详离世。
我的眼泪,也在美棠这一滴眼泪里决堤。
平如和美棠的故事,不断让我想起爷爷和奶奶。也是青年时一心报国踊跃抗日的国民党老兵,也是带着些小资情调却坚强一生的美丽温柔女子。
只是,爷爷奶奶也许比平如和美棠稍稍幸福。他们只分离了8年,还能在最后一起相伴上路。
奶奶生命的最后几年,几乎在病床上度过。很少说话,每天却极其懂事地大口吃饭,大口咽药。爷爷离开第二天,望着爷爷空了一晚的床,谁也没说,奶奶自己懂了,然后开始绝食。
9天后,奶奶也如愿随爷爷去了。那年,婠宝贝在我肚子里4个月。半个月内,我们连续两次奔回保靖,分别参加爷爷奶奶的葬礼。
奶奶的追悼会上,大伯伯带着哭腔念出悼词的最后一句:“爹爹,姆妈,你们牵着手,慢慢走。”这句话,让全家60多口人,黑压压哭成一片。
这,是上上一代人的爱情故事。也许,这里面,爱情的成分,都不甚重要了。
平如说,人应该不改初衷。
柴静问他,有人觉得这个初衷只是你们父母之间的一个约定。平如答:“那是一个引子,后来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是最宝贵,人生当中一个最真切的东西。”
晚上回家,曾把看了一半的书忘车上了。穿着睡衣,摇着钥匙,一个人跑下楼把书取了上来。路上习惯性望天空,月亮很圆满,从乌云背后努力透出光亮来。
一直喜欢月圆的晚上,昔昔成玦,终能盼来一昔如环。然后就不自觉地,反复哼起那首很老的歌,《当时的月亮》。
其实,很多很多事,就应了这首歌里的那句歌词——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