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接到驰援武汉通知的那天,正是大年三十。
作为一名传染科护士长,她知道上面正在征调医务人员,派往武汉抗击疫情。她没想到的是征调令下得这样快,而且是马上出发。她原想,征调医务人员去武汉,应该是大年三十过后的事吧,毕竟要过年了。
其实,驰援武汉的志愿书已在两天前就揣在她的衣兜里了,她之所以迟疑,是因为她知道公公和老公的工作好做,女儿呢也只要告诉她妈妈打怪兽去就行了;最难做的怕是婆婆的工作,那位把她当作女儿一样的婆婆。
婆婆对她真是好呢,好得让她的女伴都羡慕。她每天早早去上班,婆婆把早餐已摆上了桌子,小米粥的温度刚刚好,菜呢有时是一小碟酸豆角,有时是一小碟酸榨菜。她口味清淡,从此家里的辣椒就不再上桌子了,害得口味重的老公时常笑着向她抱怨:“你倒不像是媳妇,是我妈的女儿了,我倒像是上门的呢。”一旁忙着的婆婆扭过头来看着他俩,淌着一脸温暖的笑意。
她经常加夜班,有时要到夜里十二点以后才回家,可不管她多晚回家,婆婆都会坐在客厅里等她。她心疼婆婆,就不让婆婆等她。婆婆说:“不是等你呢,上了年纪的人哪有那么多瞌睡啊。”她知道婆婆担心她,当她走到小区那扇窗灯映照的那段路面时,心里涌动着异样的温暖。
她知道婆婆有老腿寒,婆婆老腿寒发作的日子里,她每个晚上都要给婆婆洗个热水脚。那天,她正在给婆婆洗脚,忽然听到女儿在身后喊:“妈妈,洗脚。”她转头看到,三岁的女儿正端着一盆水向她摇摇晃晃地走来,她的幸福就像盆里涌动的水花。
她想,志愿书是用不上了,可该怎么跟婆婆说呢。她记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婆婆交代她买年货的事。回去的路上,她顺便去了趟书画店,买了一副对联、两个灯笼、两个福字、几张年画,她知道,婆婆是喜欢这些的,特别是那个胖胖的娃娃拽着一条胖胖的鲤鱼的年画是每年必买的。一路走着,那些年的温度、年的喜庆,就熏染了她一身。
她也不去想,公公牵着女儿的手去贴年画、挂大红灯笼的时候,老公把福字贴上窗框的时候,婆婆眯着眼看着壁上那幅胖胖的娃娃拽着一条胖胖鲤鱼的年画的时候,却因为她的不在场,她家的年会是怎样的一种氛围呢?她不去这样想,可这样的念头不由分说地要钻进她的脑子里去,她不油然地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就这样走到了她的家门口,正当她准备敲门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催她马上上车出发的通知。她再三伸出手去,准备敲门却又放下,她把那些年货放在门口,急匆匆地跑下楼去,眼里分明噙着泪水,朝楼上大喊:“爸、妈,我要去武汉了,没时间了!”她一边急匆匆地朝小区外的车上走去,一边扭头向后看,她就看到公公、婆婆、老公、女儿一家四口的脑袋挤出窗外来;紧接着,就听到了急匆匆地下楼的脚步声。
“要命的场合,说走就走了?”她知道那是公公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是医生,抗疫是我的职责。——忘了说了,年货我买了,摆在门口。”“快喊妈妈!快喊妈妈!”那是婆婆带泪的声音。女儿的哭喊自车身后传来,她朝车窗后边喊:“女儿,妈妈打怪兽去了,回来再抱你!”她不敢朝后看,她的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夕阳硕大,烟尘深处,一家四口追着那辆车追出了好远、好远。他们的身上,落下了一抹温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