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浦市醉

昨夜梦见与人推杯换盏，有微醺的感觉。

我对酒向来敬而远之。可是，在梦中，有人提议，既然我们这么高兴，不如喝酒助兴。桌上温酒，热雾氤氲；桌边碰杯，笑语盈盈。

早上清醒过来，想到这之前的某一日，我来过的浦市醉。

突然想写写这里的醉。

写下这一个“醉”字，不免有点犯怵，觉得自己是不配写醉的，一个除了偶尔吃过由甜酒糟酿成的米酒外，几乎滴酒未沾、更谈不上会品酒的人，写醉，能写出个什么来呢？

然而，此刻想到这个地方，我却就有微醺的感觉。

我常常带着复杂的心情怀揣浦市，不知道该对它抱有怎样的期待。一来因为太熟悉，觉得再变也变不出什么意外来；二来可能是人心使然，总是对身边人身边事抱有较高的期望，结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它给我的苦涩正如酒给我的苦涩，我看到的依然是它十年前留给我的印象，狭窄的街市，拥堵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声与毫无惊艳的表象。

直到误入浦市醉，起初是被它的名字惊艳到，青石板巷子左转右转，酒香不怕巷子深，再深也寻得着。一片青苔，一枝红杏，一线瓦蓝，一桌长龙宴，惊鸿一瞥。

浦市醉的一顿晚餐，我又被这碗鲜美的羊肉汤惊艳到。它一定喝足了清冽的山泉水，吃饱了长着青虫的草长大的，一泓清溪，叮叮淙淙，一路陪伴这一只羊，因为我们的到来，派它来专程慰藉我们的胃、我们的心灵——被山风月色滋养过的那一口啊！

细腻的肉质，嫩而腴滑；乳白的汤汁，鲜香微甜，每每想来，仍然香气弥漫，荡气回肠。不免泛起阵阵乡愁。

有异香的老鸭汤，神清气爽的仔鸡汤……配菜是当季时令农家菜——奇特的蕨，清新的笋，浓郁的香椿，独有的湘西红萝卜酸。

众人捧着碗喝汤，细细嚼着野菜，眼神里有光，每个人都品出各自家乡的味道。善饮之人早已偷偷换了杯盏，有不醉不归的冲动；喝汤之人，以汤代酒，佐以酒香，一同沉醉其中。这时候，让你醉的就不单单是酒，是人生太多的况味，而人生之路，似乎不醉就不够深刻。

其实一个人一辈子可能学不会品酒，但不能不在心里体会几次醉意。

马王溪的陶

酒鬼酒的味道想必是好的，不然不会成为“中国十大文化名酒”之一，我无缘体会它的馥郁香醇，也品味不了它的纤绵妥帖，单单从名字而言，以为“酒鬼”与“鬼才”一样，定是超脱自由、特立独行的，以为舌尖上定有独属于湘西北纬30度清冽的味道，有武陵源之风、三眼泉之水的气质和气息。

“离开湘西就成不了酒鬼酒。”

而马王溪的陶瓷酒瓶是好看的。一线流畅，几抹陶色，初入眼帘便爱不释手。它的素静古雅，无论是成品还是半成品，能够在成就它的各个阶段先睹为快是有福的，当我把玩着一个个憨态可掬的陶瓷酒瓶，简直让人怀疑“鬼斧神工”本意是赞誉这酒瓶，而酒鬼酒“无上妙品”的声誉，也应该有功于第一眼见它时视角上的强烈冲击吧。

马王溪独有的高岭土是幸运的。与水融合，千回百转擀面似的，用时光去揉，泥就完成了一次升华，制成的陶瓷酒瓶便拥有了波浪一样的纹理，柔软而拙朴。把酒装进去，人间喜忧全都在里边，酒瓶与酒浑然一体。

更有“画坛鬼才”黄永玉、“诗魂”屈原，一旦与他们有不可割舍的关联，这酒瓶也雨露均沾，浑身上下就浸润在浑厚深邃的酒文化里了，“一曲楚湘风韵，一脉源远流长”，带给你的是由表及里的舒适感和微醺感。

陶瓷酒瓶的美，与人有关，与画有关，与诗有关，与醉有关，更与马王溪有关。

让如画的马王溪继续演绎成一卷画、一幅“清明上河图”。

鱼坪的爷爷

突兀地闯入鱼坪，是人间四月天。

如油的春雨刚刚造访，在明朗的阳光下，鱼坪开始一天的生活。

站在村口，春光化作一尊金钟罩包裹着鱼坪的绿水和青山，农人们的房子像五颜六色的珍珠，在太阳神的庇佑下，刚刚被金沙薄薄的镀过一层，显得那么熠熠生辉。偌大村落数十户人家静悄悄的，许久没有见到陌生人的一只狗，与我们片刻对视，因为充满疑问忘了吠叫。

我们的闯入，是多么突兀啊！

山村的时光与阳光一样久远，而过往的所有完好无损。大约是第一次，或许是每一次，被一个携带着尘埃的外人突兀的闯入，它都有些惊慌——我的呼吸声，我不经意的咳嗽声，我注视它的目光，我走在鱼坪铁索桥上的足音，春光像一件轻纱披在我身上，铁索桥晃悠，河水就动一下，梦呓一样的动一下，我的影子和桥的影子在波光粼粼中碎了一河。

我站在桥头，作为闯入者，很有些进退两难。

突然发现前面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他看着我，阳光从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泄下来，一种不需要显山露水的闲逸，慈眉善目。突然亲切。

他问，你是哪里来的？

前面那个遥远的小城里啊，车得开好久呢！

那么远，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来看看你，看看鱼坪呀！

难为你哦，你看看我们的日子好呢，你也不如我好！

确实我也不如他好。前面有沙滩，后面有院落，不用他耕种，灶台有饭菜，他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我坐在他身边，他就是我的爷爷，也是我本人，我变得与他一样老，一起沉醉在春光无限的家乡里。

爷爷和家乡一同正以独特的方式静候远方的你……

浦溪的路

漫步是打开浦溪的第一种方式。

我曾经一遍一遍走在浦溪的路上，她静谧、柔情，散发出恰到好处的亲和力。我喜欢路两旁一排排的树木，一路相伴与你话家常；我喜欢点缀在她身边那江南曲水叠石的精致，似有人影婆娑，暗香浮动，却又静若处子；我喜欢路边墙角下小草的灵动，一路摇曳缠你的脚步；我更喜欢她本身——一条条东西交错、四通八达，像一根根随意抛出去便一溜烟跑到见不着尾的绳子，她们是俏皮的，左转右转都跟着你；她们又是乖巧的，你想她拐弯的时候拐弯，想她下坡的时候下坡，让你顷刻间有偏离人生轨道随心所欲的窃喜。她们集体满足了你对生活之“诗意”和“远方”的许多想象。

路边依树而建的房子都不高，三两层，与各色树木错落有致，很有些建筑美学的味道。顺着她一路走来，你饶有兴趣的看到，楼房的外墙约好了似的写满了字、涂满了鸦，看似无心，实则有意。路边上成片的红龙果园、猕猴桃园与果蔬园正好与外墙上的红龙果、猕猴桃、瓜果们相配，红得耀眼，绿得滴翠。稍一留意，你还会看到，清一色红木小牌上，书写着各家侧重点迥异的家规家训，如此统一的步调，倒是一点也不落后于某些极富文化底蕴的名镇古寨；你甚至会遇到四合院式气势非凡的李公馆，起到点睛之笔的是一副古意十足的对联“祖功宗德流芳远，子孝孙贤世泽长”。李家的殷实和家风令人艳羡，现代新农村的美好生活，更让久居喧嚣的人们艳羡！

在路上，我遇到过晚归的农人，牵着母亲的稚子，坐在轮椅上微笑的邻家奶奶，骑着自行车叮铃飘过的少年，背着书包朝阳一般的学子……有一次，我遇到一队中年妇人的旗袍秀，一律着翠绿色对襟旗袍，手持绢扇，一路娉娉婷婷，在碧绿色阔叶林夹道的路上，像骑着浪花来的水鸟，展着翅膀轻盈地飞过来……

那一刻，我看到无数种希望纷纷沓沓地走在浦溪的路上，我侧了侧身，为那些奔赴幸福的灵魂让路。

路上有绿浪，我心中亦有醉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