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古人云，开到荼蘼花事了。

立夏过后，气温一下子蹿到了三十度。大地上，争奇斗艳的花朵渐次凋零了，绿色成了大自然中绝对的主角。各种草木趁着暖和的天气，饱饱地吸吮着雨水，鼓着劲头生长。树林、山野、田园，无论走到哪里，眼前都是悦目的绿色，到处都充溢着蓬勃向上的力量。

“蜀国花已尽，越桃今又开。” 正如唐代诗人刘禹锡所写，在这样春花落尽、万木苍绿到有些单调乏味的季节，洁白的栀子花像琼瑶仙子一样降临凡间，还带着惊世骇俗的芳香。

栀子是一种四季常青的园林花卉，特别容易养活，无论在乡村还是城市，在山野还是高楼，到处都能看到她的身影。栀子叶片厚而光滑，新叶嫩绿，陈叶苍翠，不开花的时候也很养眼。栀子花未开的花苞是淡绿色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斜夹着包裹起来，像古代的酒器“卮”一样，密封着一个个来自时光的秘密。天气一天天变暖，花苞一点点被撑大，花瓣一片片伸开，一层层绽放，芬芳便飘散四溢，越来越浓。栀子花的种类很多，有单层多层之别，花瓣也有大小形状的差异，但一律是温润清新的乳白色，与碧绿的叶子相配，十分清爽怡人。

世人爱以花喻人。兰花生在深山，得幽雅娴静的形象；荷花生在水中，成君子之名；牡丹层叠繁复，是富贵华丽的象征。“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根据栀子花开的季节、环境与她馥郁的香、纯粹的白来做比，栀子花应该是一位在乡野朝露里无拘无束中长大的少女，穿着简陋衣裙，素面朝天，懵懂纯洁，而天生丽质，也有些发自内心的倔强，热烈而毫不掩饰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自然、对季节、对世间的爱。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栀子花，喜欢把栀子花扎在头上或者养在家里，时刻嗅闻她的甜香。小山村里的人们忙于生计，很少有人养花种草。整个村里，只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栽了一棵一人高的栀子花。偏偏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特别泼辣刻薄，发现家里的花被掐了，总是要恶毒地骂上大半天。但是，我还是禁不住诱惑去偷花。有一次，我趁她外出的机会去摘花，手刚伸出去，她就回来了。听到她和别人说话的声音，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奔带跑地赶紧逃了。

后来，到了乡里上中学，街上有闲情种花的人家很多。一口水井旁边，有人种了两三棵栀子花树，品种好，花很大，那户人家却很少在家，寂寞的花儿任由来往的人摘。每天中午或者放学后，我们在校寄宿的女生便借着去水井打水的机会去摘花。不过，花儿少，摘花的人多，能不能摘到花，要靠运气。花骨朵太小了，摘下来开不了花。花骨朵稍微长大一点，就可能被别人先摘了。得遇到那种已经胀得很大、但还没有开放的花苞，用个洗净的墨水瓶插好放在课桌上，养上一夜，第二天就开花了。写着作业，闻着栀子花沁人心脾的香，是那个年代里难得的诗意与浪漫。

“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也许是因为栀子花开的季节邻近暑假吧，何炅的《栀子花开》唱响大江南北之后，栀子花也就成了毕业之花，青春之花，怀念之花。《栀子花开》MV里的很多镜头是在湖南一师的城南校区拍摄的，应该是因为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栀子花：四合院和植物园里的，是花朵比较大的重瓣栀子花，当年在一师念书的时候，我每次经过都要绕着道去看，凑近了去闻；校门附近的围墙边上，种着修建得很整齐的栀子花篱笆，粗壮葱茏，叶子很密很大，花不多，花瓣也是瘦伶伶的，如果不是当年实践周被安排到那里捡垃圾，肯定不会注意到它是栀子花；毛泽东纪念馆附近花坛里匍匐着的，是一种矮小柔弱的栀子花，叶片细细碎碎，花瓣又小又尖，像是白色的星星散落在草丛里，惹人怜爱。

毕业那年遇上非典，被关在校园里无法外出，我也在晚上邀同学偷摘栀子花，以花香来排遣心中奔涌不息的惶恐和不安。

栀子花的香气十分浓郁，被推崇素淡的文人所不喜。但也是因为芬芳，备受人们的欢迎——谁家孩子没有摘过几枝栀子花？哪位女子手中没有捧过几朵栀子花？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生存之道。荷花硕大诱人，长在水中，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栀子花的芬芳，也是她亲近人、吸引人、求得自身繁衍的一种方式。栀子花是不怕被摘的。人们去摘栀子花，也是在修剪栀子花，在折过的地方，不久又长出新的枝条，越长越旺。

人到中年，历经岁月变迁，没有了栀子花一般天真烂漫的情怀，但并不影响对栀子花的喜欢，就像期待平淡生活里的那道光。上街遇到卖栀子花的，我都要买上一两把，带回家清供闻香。路上遇到相识的人，也会慷慨地递上一大把，像是分享对于这个蓬勃季节、这个美丽人间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