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正望 图/ 向民航
◇河 溪◇
河溪是个水码头,是一座用“船荡来的老镇”,峒河、沱江、司马河、万溶江,四条河流相汇于此,温润细腻的河水,把这座老镇洗濯得莹润饱满而富有弹性。在这里,“高庙文化”考古的惊世发现,让这个古镇有了新的历史方位,也让湘西的文明有了新的篇章。这里发现的战国时代的遗址——“教场坪”遗址,出土的商周战国时代的文物——“打制石器”“磨制石器”,证明湘西早在8000多年前就是人类的文明之所,至少峒河流域的文明不比中原文化落后,这一结论,彻底洗刷了过去对湘西是个荒陬蛮貊、闭塞落后之地的错误认知,让湘西人有充足地理由在世人面前坚定自己的历史文化自信。
河溪虽然很文化,但在任何时代,它都只是一个小镇,且有两样东西是任何别的小镇所不具备的:一是城墙,二是衙门。这里既无政府机构,也非军队驻地,本不应该有完整的城墙,但是这里却有。古代,县衙是最低地方行政治所,一切相关机构都在县衙之内,乡镇是没有固定治所的,有治所一般也不叫衙门,但河溪有衙门。这似乎有些让人不可思议。然历史常常让人出乎意料,据史料记载:“嘉庆二年,乾州改营为协,以协千总弁兵分驻河溪。五年撤回千总等弁兵,以辰州乌宿营,原设都司,改归协标,移驻河溪,改汛为营,围以石城,建署于内。”“嘉庆五年,以河溪附近之洗溪营守备,改隶河溪都司为中军守备。”这就是河溪石头城建衙门、筑城墙的来历。
河溪人有句很硬气霸蛮的话:乾州有的,我河溪也一定要有。确实,除了上述的城墙、衙门之外,河溪还有教场坪(演兵场),有戏台,有凉亭,有娘娘庙,有大河庵、小河庵,有三圣(关公、关平、周仓)庙,有天王庙,有书塾,有商会馆……河溪人长期受诗书礼乐的熏陶,崇敬文人贤士,说话做事知书达礼,颇有书卷之气。就是到了当今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每逢春节,河溪人仍然欢喜自家的春联自家写,吟诵作对,应答酬唱,家和融融,怡然自得。河溪高腔,本是辰溪高腔,但河溪人加进了自己的元素,曲调、道白、打做,都有自己的创新,便有了不同于辰溪高腔的属于自己的样范。河溪人爱玩龙灯,每年从正月初一就开始迎龙,到了正月十五送龙烧龙,活动更是特别隆重,高潮迭起,人们在钢花四溅中,驱疫降福、祈福禳灾、消难纳吉,祈求保佑五谷丰登、人畜兴旺,从迎龙到送龙烧龙,祭奉虔诚恭敬,场面野性壮观,酬神娱人各得其所,充满了湘西巫傩文化的神秘色彩。
除了文化,这里风景也很美,有八景之说,即:凉亭樵歌、楠桥渔火、高滩喷雪、云谷晨钟、白象憨卧、绿柳拖兰、燕坪晚照、玉带缠腰。单听诗意浪漫的景名,就令人想入非非、神往不已,而这八景没有个三五天的盘桓,你还当真看不斟酌、悟不透彻。
河溪物产也很丰富,有闻名遐迩的朝廷贡品河溪香醋和楠木茶叶。史料记载,河溪香醋,在嘉庆二年(1797)即为朝廷贡品。在司马河的尽头能酿出这般“香飘十里,温软八方”的河溪香醋,除了好山、好水、好手艺,自然还有上苍赋予的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的气韵氤氲。
从吕洞山,一路南来,司马河用她的水墨丹青,装点着这方秀丽的山川,而河溪镇,作为这条河流的最后一站,用一种神闲气定的姿态和兼收并蓄的包容,为一路披荆斩棘、远道而来的司马河——这位即将远行的将士整理戎装。从这里出发,司马河开始了她实现美好梦想的新征程。
伫立河溪码头,在汩汩奔向沅水的峒河中,我们似乎看不到司马河熟悉的身影了,但脑海里总是回荡着,用那甘纯的司马河水滋养的,能让人的魂遗落在司马河里的甜美山歌——东歌。
◇东 歌◇
吉首人喜欢把自己的这片土地按东南西北来划分,而后各自称呼东乡、南乡、西乡、北乡,这“乡”倒不是行政建制“乡镇”的意思,而是乡里乡亲,手足故土,祖辈生活集聚之地,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的意思。东乡位于吉首的东方,日出之地,大致包括丹青镇(含撤乡合并后的原排绸乡、排吼乡)、太平镇、马颈坳镇、河溪镇,司马河贯穿东乡所有乡镇。东乡的人因司马河水的滋润,嗓子清润嘹亮,歌声从嗓子里冲出来,音色那么脆,调门那么高。
东歌就是东乡人喜欢唱的歌。伴随着这悠悠的司马河水,东乡人有唱不完的东歌诗篇,那包谷烧般火辣辣的音符布满了司马河的山山水水,那蜂糖水般甜蜜蜜的声韵温软了司马河的男男女女。如果你要问我,东歌在这大山苗乡里唱了多少年?我真的不清场(吉首话,即“不明白”),就像对这条司马河在这大山苗乡里流淌了多少年一样,不清场。但不论怎么算,一定是先有河,再有歌。没有这条从苗族圣山吕洞山流出来的司马河水的滋润,就不会有“白面秀气的所里人”,不会有那婉转如百灵鸟的歌喉唱出的让人神魂颠倒的东歌来。
东歌来自土家、苗家人日常生活与劳作,它用山歌调式,文辞流丽,民风纯粹,歌的内容大致分为:故事歌、时政歌、生活歌、劳动歌、情歌、婚嫁歌、孝歌、啄啄歌、谜语歌等。东歌有14个字韵,分别是:吴、王、回、头、来、拾、花、人、齐、天、高、多、得、红,每个韵又都包含若干字,如吴字韵就包含韵母为“U”的韵脚字,吴、武、枯、禄、珠、湖、福等字都属于吴字韵。这方面的研究,吉首市政协文史委的张治东先生颇有造诣,有兴趣的读者可参阅他撰写的《东歌的分类及其艺术特色》一文。
山歌响亮,东乡人都是歌手。“歌以咏志”,他们互相袒露最真挚的心情,聆听属于自我的梵音,无师自通,在甜美的歌声中,展现自己对生活的全部理解和全部爱意。虽然有关东歌起源的传说既动听,又神秘,但都无据可考,不能确信。能确信的,就是现今还在司马河两岸流行传唱的源于生活而又加上歌唱者思想、情感、愿望及理想的东歌。东歌,有魂,有灵,有丰沛的生命气息,有文学的生命张力。东乡人张口就来的每一首东歌,温软缠绵,总有那么一二句,让人过耳难忘,只要一跑进人的耳窝,它就会钻到人的心里,能让人的灵魂轻轻浮起来,随着云雾缥缈升腾。
东歌在苗家人的心上已经生活了千千万万个春秋了,可听上去,依旧是那么味浓、劲足,扣人心弦,令人牵肠挂肚。它的音色还是这样年轻细腻!腔调还是这样富有魅力!歌词还是这样充满青春活力!
吕洞圣山、摩崖石刻、千年悬棺、苗疆边墙、茶马古道、巫傩图腾、八仙神韵、文韬武略……55公里的司马河,风光旖旎,人文绵延,两岸有说不完的神话传说,有看不尽的奇丽风光,有唱不完的醉美东歌,有挖掘不竭的隐藏在时间深处的生存秘密,徜徉期间,真是“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