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助全
故乡在湘西的一个山村。
5月,初夏的故乡,被或白或灰的蒸腾热雾笼罩,那山、那路、那溪、那村庄,随着阳光从山顶上透射而出,才逐渐袒露开来。此时,四面大山上稠密的雾气似乎不愿离去,氤氲缭绕。此时,晨曦初露的村子已是浸润在鸡鸣、狗吠、鸟啼的之中。真是“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整个村寨更加幽静深邃。
这一时节,正逢春天落幕,夏日起航。田间地头芳草葳蕤,辣椒、茄子、黄瓜等农作物焕发着蓬勃生机。就在这样的初夏,我怀着对故乡的思念来到这片净土,来到我生命的源头,这个充满童真的无忧无虑的栖息地。我努力平缓急喘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其实,每每回到故乡,我的内心都十分复杂,我一直在拷问自己,面对大山,面对溪流我能说些什么?过去的溪流如时光悄然而去,谁也无法找回。顺着山谷喘息的小溪流,无法撑起一叶小舟,更无力载着我达到远方的彼岸。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著名作家张抗抗的《故乡在远方》,有句话是她的心声,也是我的现实:我已没有了故乡,我们总是在行走,一群永无归宿的流浪……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江河依旧。我驻足在溪口,痛快地呼吸着带有山野味的清新空气,凝望着溪堤上婀娜多姿的杨柳和破土而出节节拔高的竹树。树木葱郁,流水汩汩,盈光闪动,绵延远方。天色渐晚,田间忙碌的农人正给稻田施肥,赶路的行人急匆匆地向前奔去,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让大地上的景色丰富了起来。而我的心,也被这草木拔节、万物复苏的景色激活了,心如澄湛。
这时,飘散的思绪把我带去了对面的山坡,这里有我不愿见到的情景,因为想见的人在这里长眠。这长眠之地,长满了杂草和荆棘,地上悼亡的痕迹依稀可见。疾风吹过,草木摇曳,满是冷清。已故的童年伙伴、亲人,在这里与大山融为一体。其中,有含冤而死的父亲,有行善积德的母亲,有正直仗义的大哥。现在他们在青山绿水间,笑迎日月,不卑不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穿上了亮丽的绿军装,第一次走出寨门,到了广西边陲。驻地气候温暖,春光怡人。在那里,我乘着春风,扬帆起航。在那里,我背上了装着梦想的行囊,用最大的热情拥抱的我的事业,就像农人拥抱土地一样;在那里,我脚踏实地的做人、做事,就像农人不耽误农事和春天一样,不耽误远方的路程。
虽然离开故乡30多年,在城市里有了一个温馨的家,有了一份事业,文字也活跃于纸上,还得到了一些荣誉,时常能够露脸,但这算不了什么。可在家乡人的眼里,这样的人生还不赖。可我总觉我处在城市的边缘,融入不了城里喧嚣的生活,也无法融入浓重的世俗之气。所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故乡人的厚道实在,诚实守信。
我想,这一切的一切,不应该是我寻找故乡的全部理由吧?故乡的院子背靠大山,面朝大山。在这里,山是生活的全部,出门耕作要爬山,遇到天旱要进山找水。弯弯曲曲的山路,只能靠肩挑背驮,长期的重物压迫,让山里的村民有了和大山一样弯曲又一样坚硬的脊梁。
因重重大山阻隔,故乡没有电灯电话,没有汽车的鸣叫,没有岁月轮转的光影,只有一条流淌着小溪的山谷,一条窄小泥泞的进寨小路,以及一直萦绕在村寨的上空的贫穷。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如今,大山深处的土屋木房,已被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房替代,它们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山坡上,犹如一朵朵雨后绽放的蘑菇,点缀着大山,装扮着大山。村寨里,院落干净整洁,屋前房后四季花香,泉水进了农家,热闹了千百年的老井显得有些孤寂落寞。泥泞的小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曾经踽踽独行的情景已经成为历史,致富大道带来了客源、财源。道路上车水马龙,村子里熙来攘往,村民的日子过得似山里的鸟儿一样,自由,快活。我不禁赞叹起精准扶贫政策的伟大,因为这是这动人的景色的起点。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人的天性。故乡的村民憨厚、耿直、本分,懂得感恩。曾经面对贫苦,他们没有发出对命运的怨言。现在,现在通了水电路,他们就由衷的感叹生活的美好。
好山入座清如洗,不见潺溪水自流。村里有一位八十多岁的阿婆,十几年前,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这山村,在这里心安笃定的生活。村口有一棵古树,长辈们经常悠闲地坐在树下的青石岩板上,谈天说地。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有时,细碎金光落在了长辈们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的脸庞泛起了淡淡的柔光。
那棵古树,是我爷爷栽的。多年以来,它一直依偎着村庄,见证岁月的流淌,见证村庄丝丝缕缕的变化。当年,母亲也是在这里送我走向远方。每一次走到这树下,母亲当年激励的话语就会浮现在耳边,眼泪也会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时代更迭,精准扶贫改变了村庄的面貌,天空蓝了,山坡绿了,荒地变果园。放眼望去,一群白鹭在村庄上空自由地飞翔。山脚下,一群群牛羊享受着嫩草。偶尔,牛哞哞地发出叫声,惊动羊群,引得羊群也纷纷叫了起来,就连稚嫩的小羊羔也不例外。牛羊的叫声在山谷里回荡,远在树上的鸟儿也受到惊吓,拍着翅膀飞上天空。置身其中,只能望见头顶一线天空和四周是葱茏的树木,还有在在草丛中盛开的百合、野玫瑰。偶有松鼠和野兔从身边蹿过,惊人一跳后,又觉得挺别致。在这山野动静之间,一切烦恼和忧愁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我想用文字记录故乡的“崛起”:穿山公路的壮观,特色产业的兴起,电商平台的营销,数字电视入万家,城乡差别不断缩小,山里人也能享受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是什么力量,让大山里的村庄突破“瓶颈”,走上发展的道路?
在不断地思考和寻找中,最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精准扶贫。精准扶贫让人民紧紧围绕在党的周围,克时艰,谋发展,走上了幸福大道。
拥抱故乡,感受她的温度,以及农人对土地的深情。在故乡,每次看到农人战酷暑抗寒冷,吆喝着耕牛耕地的场景,我就想起我的母亲。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去世了,母亲才三十多岁,上有七十多岁的婆婆要赡养,下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最大的不到十四岁,最小的不到半岁。母亲为了养活我们,把一生的时间都给了土地,没日没夜的耕作,对待庄稼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离开故乡后,我执拗地认为,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山里孩子,没有远大的抱负,过高的奢望。但,我从不懈怠,我努力用写作织补我平凡生活的罅隙和不足,书写生活的辽阔和窄仄,幸福和疼痛。我想,这应该归因于乡土的博大给了我敦厚的品格,血与火的战场坚定了我的信念,军营的大学开阔了我的视野。
人生的河流,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要在有限的生命,有限的空间,竭尽全力,创造无限的可能。
每到年节,在外打拼的游子,都要赶回家里团聚。那时的村庄,热闹非凡。过了年,还未到正月十五,不少人就又匆匆离开,只剩下不变的大山和溪流,老人和小孩,还有孤独的山村和靜美的乡愁。
故乡,在一个个游子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管飞得多高,走得多远,那刻在基因里的符号与标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故乡的袅袅炊烟。
“为什么我总会流泪,是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我是一个有着浓重乡愁的人,也是幸运的人,因为记忆里的故乡和现实中的故乡,稳稳地重叠在一起,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生活的养分,生长的动力。
这个时节,回望故乡,苍茫群山,绿得那么彻底,那么厚重,那么盛大。漫山遍野的树林,把生命倔强地蓬勃长成一种壮美。仰望苍穹,我问你:何时能回故乡?你没回答,因为你知道,我们还得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