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孝辉
《刀尖》之后,麦家沉寂八年,精心打磨《人生海海》。在这本书之前,麦家一直从事商业写作,是久负盛名的畅销书作者和影视编剧,也因此受到海内外读者的广泛欢迎。而在《人生海海》中,麦家选择回归故土,借个体命运之起落,写现实社会的兴衰变迁。
“人生海海”是闽南俗语,意为“人生像大海一样变幻不定、起落浮沉,但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麦家以此为名,借人物的际遇来描写面对反复无常的命运及周遭环境深层次的恶意,个体如何艰难的固守初心,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奋起抗争。
《人生海海》的主线人物是“上校”,一个神秘诡异具有传奇色彩的人,身边的村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上校”的照顾,却又因好奇和嫉妒将他推入深渊。“上校”一生贯穿全书始末,通过爷爷、父亲、我、老保长、小瞎子、上校妻子来分别讲述,拼图一般一块块拼出全貌。在书中,上校被描绘成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英雄,在前半生的重大转折中,总能游刃有余的化险为夷。英雄或许能战胜命运的各种嘲弄,可以对身边的流言蜚语不屑一顾,潇洒自如、怡然自得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但终究敌不过来自时代的汹汹恶意。
“上校”最终死于屈辱,死于周围人的羞辱,当他把曾经耻于示人的纹身向读者展示时,过去种种坚持顷刻间坍塌,作者前期费尽笔墨描述的伟岸形象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曾因某种天赋被赋予使命,解决普通人束手无策的难题,却在面对生活的拳脚时败下阵来,最终毁于生活。或许,这才是麦家希望探讨的主题。
相较于“上校”的英雄气质,书中其他人物反而更显真实。他们能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挺身而出,也有着普通人的自私自利。老保长和“上校”是死对头,却能在他被批斗时挺身而出;爷爷为了自保出卖“上校”,最终在全村人的鄙夷下以死谢罪;一直欲置“上校”于死地的瞎佬却在临死前为了儿子小瞎子的生存挨家挨户磕头请求宽恕;父亲一生都在维护“上校”,终因他而家破人亡。他们都和“上校”纠葛半生,最终又都因“上校”得到读者的宽恕,他们各自的专属故事分别代表着芸芸众生的各种类别。
近年来大火的社会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曾对群体心理进行过尖锐的批判,认为“群体有着简单而极端的情感:轻信、冲动、情绪化、反复、非黑即白”。而在《人生海海》中,麦家显然对弱势群体更为宽容,纵使在某些时刻群体描写模板化、工具化,最终都给了他们相应的救赎。我们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情感,坚持在平凡的生活中自我救赎,尽量努力成就自己,难道不是一种英雄主义?
在某种程度上,“上校”依然是麦家式的传奇英雄,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是一个失败的英雄。麦家以谍战小说成名,前期作品情节跌宕起伏,到了《人生海海》,麦家难得地放弃了一以贯之的牵引感和悬疑感,从各个人物的视角拼凑上校的一生,“上校”当间谍的部分语焉不详,着重表现其面对时代捉弄时的心路历程。文艺工作者们在到达一定高度后似乎都会试图与过往决裂,用一部作品表达自我,所以张艺谋兜兜转转拍了《归来》,冯小刚殚精竭虑拍了《一九四二》,格非说自己过往的作品造作的过分,一门心思开始了语言实验。《人生海海》作为麦家的首次尝试,当然也有不足之处,例如涉及群体描写时几近失控的笔触,“上校”疯掉回归到孩童状态其实也只是对现实矛盾的想象性解决。白璧微瑕不足以掩其光,在通往更高境界的文学征途中,《人生海海》毫无疑问将成为麦家脚下最坚实的基础。
在本书的腰封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人生海海,潮落之后是潮起,你说那是消磨、笑柄、罪过,但那是我的英雄主义。我们都是普通人,有着不足以为外人道的辛酸和苦楚,但我们怀着对未来的希望兴高采烈地活着,勤勤恳恳的努力,在平凡生活中践行着自己的英雄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