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良田
六艺所指有二:一指六经,二指六技。六经讲理论,六技要实践;理论联系实践,学问才是真学问,才能接上地气,进入人心。因此,六艺既滋养我们仰望星空的想象力,又锻炼我们脚踏实地的执行力。
六经是中国六部元典:诗、书、礼、易、春秋、乐。经,是永恒的意思,“六经责我开生面”,六经常读常新,是后世思索的起点与思想的源泉。六技指“礼、乐、射、御、书、数”六项技能。
教育工作的主线是“立德树人”,贯穿这一主线重点在“五育并举”。五育是指“德、智、体、美、劳”五个方面的养成教育,养成健全人格是其纲领,获取知识技能乃其细目。由经学而论,五育,正是承六艺而来,以六技为底色,以六经为指导。礼主德育,乐主美育,射主体育,御主劳育,书、数主智育。因此说,五育是六艺的当代发展,以六技为文化底色,以六经为理论指导。
六技之礼,小则个人礼仪之习得,大则国家制度之制定,皆其范畴。礼仪与制度,可导正世人行为,可引领社会风气,当代德育之设立,旨趣正如此。是故礼主德育。
六技之乐,深入体验音符之有序,而心灵随之悄然序化,我心优游于有序的音符,发为言行,亦在序中。万物有序的呈现,即是美;美无处不在,或视觉、或听觉,或静默、或动感,我心能感知其中的秩序,便能感受其中的美。音乐属于听觉型秩序,能欣赏音乐之美,知类通达,便能照见其他形态的美。因此说,乐主美育。
六技之射,要义在于建立身心的主从关系。以心役身,心主身从,则身心康泰,反之,身心放纵,心为身累,百病丛生,则身心俱损。“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同样是四肢双眼,射不中目标,反身自检,还是要问我心我身何以失了主次,乱了节奏?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所倡导的体育,旨在锻炼身心导控能力,有别于当代竞技体育。“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所以说,射主体育。
六艺之御,其精神是习得必要的生活技能以奉养自身。御是驾车技能,代步行远,免却许多辛劳。举一反三,凡能引导人们高效劳作以奉养身体,创造生活便利的一切劳动技能,都在御的范畴。不独驾车,烹饪、耕种、匠作、纺织,等等,都是御之大端。故曰,御主劳育。
六艺之书,兼含识字与书写,后世发展为书法与文字学。识字与书写,志在表达;六艺之数,即数学,旨在训练思维能力。表达能力与思维能力的大小,决定了智力的高低。由此而言,书、数主智育。
既然五育和六艺有着深厚的渊源,那么落实五育,或许能从六艺中有所借鉴。如上所论,六艺包含两个维度,六经与六技,一阴一阳,其道自生。据我们的教学实践来看,落实五育,可从读诵六经开始,假以时日,必然有成。“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终”,读诵六经可训练思想,学习六技可练习实操,由此二者相因互动而内化所学所习,功积力久,自然能撑起人格养成之纲领。健全的人格得以养成,五育也就得到落实了。
我在高校讲授古代汉语多年,这门课旨在训练学生的文言阅读能力。由于其建基西方语言学之上,且一直以科研体系代行教学体系,于是路径对应目标,就显得迂远隔膜。遵循现行课本的教学理念与教学模式,别说普遍训练学生的文言能力,就连普遍兴趣都难以维系。这并非个案,从与同行的交流来看,这是当今普遍存在的现象。
从六艺入手落实五育,其前提是普及基本的文言能力。文言能力,简单地说,就是用文字雅化俚语的能力。可是训练文言能力的课程“古代汉语”,光从名称上看,就是以语言学为前提;联合“现代汉语”,“古代汉语”成功暗示了一种预设:文言是古人说的话,文言是古人的专利,白话才属于现代。我就曾被学生问道:“老师,外语系的老师可以用英语讲英语,您能否用古代汉语讲古代汉语?”
通过长期反思与总结,并结合近几年的教学实验,我们发现:素读是学习文言不可或缺的环节。而当前的“古代汉语”课直奔研读,且教学体系过于学术化,作为基础的汉字教学未能循序渐进贯穿始终。又因视文言为古人的口语,因此当前“古代汉语”教材都不讲文言写作。“不兴其艺,不能乐学”,缺少实操光讲理论,能不隔膜吗?
在不断的实验与总结中,我们认识到:经书是文言的典范,读经是学习文言的捷径;素读与研读紧密结合对于读经十分必要,汉字教学贯穿始终同样必要。于是,我们改变教学理念,综合运用“素读、研读、识字”教法而局部试验,要求先以素读法精读一本经书,“一年视离经辨志”,也即一年专精一经以习句读,然后直接阅读该经古注。事实表明,经过素读训练,前后对比,所有参与者都能较轻松地自主阅读古注。在此基础上,教师往义理方面稍作引导,拈出五育这一主题;基于已经习得的文言能力,受训学生都能汲取经书思想养分,不同程度内化为言与行。
五育并举然后立德树人。落实五育,途径非一,读经,或许是行之有效路径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