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剑 锋

“万华，磨磨蹭蹭，奶孩子啊。”

万华正寻思找个由头推脱，刘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婆催促道：“你俩一起散步都几年了，刘新他不就是提个副局长吗？快下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说得轻巧，拿根灯草。以前我俩都是科长，平起平坐，同进同出，自然正常不过。可现在，人家高升了，咱矮人一截，即便他本人没什么想法，旁人的闲话总是少不了的，吐沫星子能淹死人。

“刚送走乡下老表。”万华临时扯了个谎，“刘局，马上下来，马上下来。”

“咱俩可是忘年之交啊，谁跟谁。”万华吁吁跑到跟前，刘新当胸给他一拳，“今后还是喊名字好，别他妈局长、局长的叫得肉麻。”

“好好，遵命，刘局。”话一出口，万华意识到说漏嘴了，舌头一吐，“啪”的一掌打在自己嘴巴上。

刘新嘿嘿摇头：“哎，官场陋习，无药可救。”

河边步行道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熟悉的陌生的，眼睛像一把把刀子，剜得万华抬不起头。大家跟刘局长打招呼亲亲热热，诚心实意。偶尔有人同自己点头寒暄，表面上和和气气，骨子里却透出敷衍和不屑。

就在昨天，万华和刘新散步，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地闲聊，像蚕婆娘吐丝，吐也吐不完，扯也扯不尽，临到分手回家还意犹未尽，总觉得许多要讲的话还没来得及讲。今天，万华搜肠刮肚，一个个话题被抠出来，又一个个被排除否定，突然间发现合适的话题少之又少。

一路上，两人只顾埋头各走各的，闲聊的时间很少。

万华虽极力掩饰，但偶尔流露出来的不自在还是没能逃过刘新的眼睛。“你年轻，能力强，人缘又好，今后晋升机会多的是——我年纪大了，领导‘临终’关怀而已。”刘新几次想开口安慰、鼓励万华几句，又怕他笑话自己官腔官调，得了便宜卖乖，几次把吐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年后，单位人事改革，刘新解决助理调研员待遇后，从副局长位子上退了下来。

万华年富力强，人又活泛，在副局长竞选中脱颖而出，并主管全局人事和工会工作。

退下来的刘新，被安排进了工会，也没有分配具体工作。大家心知肚明，一旦进了工会，实际上等于提前退休。

万华几次把头伸出窗外，楼下坪场迟迟不见刘新熟悉的身影。主动邀请刘新散步，还是耐心等刘新打电话进来？万华一时拿不定主意。要是我太主动，刘新会不会怀疑自己故意显摆气他？要是我被动地等电话，刘新会不会嘲笑自己捡了个八品芝麻官，就鼻孔朝天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刘新在客厅踱来踱去，还不时摸出手机看，熟悉的电话铃声一直没有响起。不打，好像我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进步，吃朋友的老醋。打吧，倒显得我低三下四讨好他，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虽说我退了下来，好歹我年龄比你大，官龄比你长，资历比你老……

“打，还是不打？”万华心里很矛盾。

“打，还是不打？”刘新心里很纠结。

最终，在无任何公事私事缠身的情况下，万华和刘新第一次没有一起外出散步。

慢行道上，万华走着走着，身边簇拥的人就多了起来。万华脚下像安了弹簧，轻盈明快，飞一般的感觉。

刘新行在慢行道上，回想起自己的官路历程，步子沉重，叹息之余，是深深的眷恋和遗憾。

闷头走了一会儿，刘新怏怏折返。

在小区门口，刘新和万华撞了个满怀。

万华打着哈哈：“下班前处理点公务，怕你久等，就没敢打老领导电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得够旺的嘛。”刘新话里有话。

“明天见。”分手时，万华抬抬手。

“明天见。”转身时，刘新微微颔首。

“明天，见还是不见？”刘新蹙额。

“明天，打还是不打电话？”万华皱眉。

分手后，万华和刘新的脑壳都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