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叶梅玉 图/ 张维月
那天上午,去花垣县民乐中学参加“读书与写作”活动。坐在车上,开着车窗,灌进来的夏风裹挟着七月初的炎热。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矮、压抑,起起伏伏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田地里的秧苗纵横交错,碧波如海浪一般汹涌。
忽地一池荷塘闯入眼帘,一片片如伞一样的荷叶层层叠叠挤拥在池塘上,葱郁的荷叶上亭亭玉立着几朵粉红的荷花,一派“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的欣然景象。荷塘一掠而过,荷花也一掠而过,留在心底的是一片清凉。
我已经有一年没去看荷了,上次看荷是前年,在花垣县龙潭镇。
前年的七月,印象中的每一天都阳光灿烂。在荷花盛开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要查查天气预报,想挑一个阴天或雨天去看荷。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我想要的天气,荷花不等人,该谢的时候就会谢了。
那天,我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去看荷。八九点钟的白太阳,明晃晃的,火一样炙烤着大地,翻腾起滚滚热浪。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风,懒懒地飘浮着几朵棉絮状的白云,我撑着遮阳伞,走在沙石铺成的小径上,才几分钟时间,就感觉到裸露的双臂灼疼,脸颊像火烧一样发烫,整个人就像进行了一次桑拿浴,浑身大汗淋漓。直到走进荷花深处,看到那满眼的绿,满塘的荷,才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那一张张被细长的茎擎着、浮出水面的圆润的荷叶,那荷叶上托着的欲放的花苞、正在盛开的粉红色花儿,尽显荷花的娜婀韵致。荷叶下有手指长的鱼儿,三五成群地嬉戏着,一会儿游向东,一会儿游向西,小嘴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唼喋之声。
荷花深处,倏地飞出一只白鹤,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那情那景,让人浮想联翩,禁不住想起沉醉不知归路的李清照,想起《如梦令》“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行鸥鹭”的美丽词句,也想起我的孩童时代。
盛夏时光,年幼的我从不睡午觉,总是趁父母午睡时,悄悄溜到门前的荷塘边和伙伴们捉蜻蜓、摘荷叶玩。荷叶自然是好玩的。摘一片荷叶,盖在头上,遮挡毒辣的太阳;摘一片荷叶把玩,从池塘边掬一捧水,洒在荷叶上,看碎银子一样的水珠在荷叶上跌宕、跳跃,滚落下来。
母亲说,荷叶是沾不住水的。我偏不相信,一心只想装一荷叶水带回家给母亲看。曾经煞费心事地把荷叶四周团团卷起,卷成一只荷叶碗,叫小伙伴从塘里掬一捧水,放进我的荷叶碗里。小心翼翼地走几步,水在荷叶碗里荡来荡去,稍不留神,水就从荷叶上滚下地了,比泥鳅还滑溜。我不甘心,又屁颠屁颠地跑到荷塘边,装更多的水到荷叶碗里,这次水比人还跑得快,刚一抬脚,手稍微歪了一点,就被水钻了个空子,哗地全部滚下地,洒了我一身。奇的是荷叶竟然没打湿一点,连一滴水珠都没沾上。由此,我相信了母亲的话。
我和小伙伴们在荷塘边度过了一个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夏日,在荷塘边撮小鱼小虾,摘荷叶玩,采莲蓬吃,有着说不尽的乐趣。
荷花深处好消夏。荷塘是夏夜纳凉的好去处。
每当夜幕来临,我们那栋楼房的人全被炎热驱赶出家门,来到荷塘边纳凉。有的搬竹床,有的搬椅子,男人们穿条西装短裤,女人们穿棉绸衣裤,端一杯凉茶,两三个坐在一堆,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只有我们这些孩子不怕热,在月光下捉迷藏、玩捉人的游戏,你追我赶,跑上跑下,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母亲看见了,总会喝令我们不要乱跑,跑得一身的汗。我们便一哄而散,回到各自的父母身旁。我和哥哥满头大汗,围坐在父亲身边,央求父亲讲故事。哥哥最爱听父亲讲打仗的故事,而我最喜欢听妖魔鬼怪、听七仙女的故事。父亲一边摇着蒲扇,为我们打扇,一边讲解放战争、讲抗美援朝,我听着听着,躺在竹床上睡着了。
长大后,我翻看李渔的《闲情偶记》,看到“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想起儿时在荷塘边度过的一个个夏夜,不禁莞尔。有荷花的地方,自然会生凉意。
过了七月荷花的繁盛期,荷花的花瓣渐渐脱落,开始长出嫩黄色的小莲蓬。我们每天在荷塘边逗留的次数更频繁了,只要发现莲蓬结了莲子,等不起莲子长饱满,哥哥就用一根竹竿,一端绑着铁丝做的钩子,钩子下面缠一个网兜,瞄准莲蓬,用力一钩,莲蓬便掉进了网兜里。
哥哥把采得的莲蓬倒在塘边的草地上,我和姐姐便坐在草地上剥莲子吃。从莲蓬蜂窝状的孔洞里剥出粒粒莲子,剥掉莲子的绿外衣,咬开莲子,把里面长得像茶叶尖尖的莲心取出,莲心微苦,我们小孩子都不吃它。取出的莲心用荷叶包好,带回家给母亲冲茶喝,母亲说莲心是一味药,有清心去火、养心健脑、降血压、安神助眠等功效。刚剥出的新鲜莲子清香、微甜、略带一点水分,是我们钟爱的零食。
荷,全身都是宝。初生的藕尖极鲜嫩,可入馔,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炒法与莲藕相同,莲藕宜切片,爆炒,放点醋,撒上几段葱花,即可装盘。
我的家乡洞庭湖区产的藕多为湖藕,湖藕是我至今念念不忘的一道美味佳肴。湖藕不宜爆炒,宜和排骨炖,文火炖,慢慢煨,煨出来的湖藕特好吃,有点像吃煮熟的板栗,却又不像熟板栗淀粉多。咬一口湖藕,会扯出一线线藕丝来,这时你更深切体会到“藕断丝连”最本真的含义。湖藕煨出的汤格外鲜美,又香又甜,营养十分丰富,味道赛过鸡汤。
每逢过年,母亲必做一盘藕丸子备作大年三十团年饭的上桌菜。母亲把莲藕洗净去皮,切成颗粒状,和上剁碎的香菜,和上适量的面粉,加入适量盐、少许酱油,搅拌均匀,捏成一个圆形,放入滚油中,“嗤”的一声,藕丸子挨锅底的那面就变色了,立马翻动,直到全身炸得黄灿灿的,才出锅。
每当母亲炸藕丸子时,我们几兄妹哪儿也不去玩,专门守在母亲身旁,等待炸好的第一锅藕丸子出锅。出锅后的藕丸子香气扑鼻,我们几兄妹像从饿牢里放出来的,等不起它冷,等不起要吃它了,只等母亲一声令下:好了,不烫了,你们吃一个试试,看看味道如何。我们得到母亲的这句话,都争先恐后地用手捻起一个藕丸子,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连连喊着:“好吃、好吃。”又香又酥,当然好吃,吃了一个,就停不住嘴,心里面想想的。但母亲是不允许我们多吃的,那个时候家里经济困难。我们每人吃完一个藕丸子,就被母亲轰到外面玩去了。后来家里经济条件稍好,母亲会在剁碎的藕丁中和上一点肉末,那个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今年庚子年雨水太多,漫长的梅雨季节让人情绪低落,坐在车上,看到窗外那池荷,看到荷塘里那抹红,依然有一种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