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焱华 图/除署名外均为 姚 雁 摄
“随意割切一段勾勒纸上,就可成一绝好宋人画本。满眼是诗,一种纯粹的诗。”儿时,当我读了沈从文先生在散文中赞叹泸溪风景的词句时,不太相信泸溪沿河一带有这么美?是不是有些夸大的成分。
稍大后,当我从大山的褶皱里走入沅水之畔、峒河之滨时,细察,泸溪的确很美,美得纯粹,美得安静,美得彻底,美得蚀骨,特别是沅水江边一线美得让人着迷,让人痴狂,让人陶醉。
这种美,源于一江一河的千年养育与滋润。沅江、峒河,衔山川之精华、吞日月之豪情,穿千山、越万壑,一路奔腾蜿蜒,聚于武溪,鲜活了一隅苗族儿女的生命张力,涵养了泸溪独特的地域文化,催生了富有地域特色的神话传说。
天桥银杏:独领风骚醉秋韵
从常吉高速泸溪闸道口下高速,跨峒河,过上堡,爬好汉坡,就会登临有“登高览胜、绝壁天桥、千年银杏、北极天梯、佛道合一”五绝之美的天桥山。
在这一万三千八百公顷的莽莽林海,沟壑纵横,崖高涧深,云绕雾漫,生息着近四千种生物,其中一棵银杏树,历经2600多年雨雪浸洗,风折雷击,依然雄伟挺拔、枝繁叶茂、郁葱如盖,她被人们誉为“百果大仙”,成为这座大山独有的精神地标。
这株让人仰视的银杏,有八九层楼高,树干要四五人合抱才能围住。寒冬里,她叶片落尽,高大的身材犹如壮士挺立在两山之间。让人惊奇的是,天桥山上多是紫色砂页岩,银杏生长的地方,岩石相连,泥土稀缺,她从石缝岩隙里吸取微薄的水分和养料,如何抗御风雨雷电的袭击的呢?
或许源于她不屈的性格。挨栏细看树干,或用长焦镜头查看枝条,那无数如铁的根,那无数皴裂的皮,那无数扭曲的纹路,那无数突起的肿节,那无数横折的枝条……几年前的夏天,一阵雷电,将她的一根枝干硬生生的劈断,人们担心她受不了这一重创,会干枯,会腐烂,会死去。雷刀电斧砍削过的部位,经过阳光雨露的“疗伤”,如今已经愈合、结痂。可是,那处有小木盆口大的伤痕依旧还在。
春夏之时,她又像是一位气质美人,历经岁月沧桑之后,学富五车,满腔学识。四周环走再看,她的树冠稍稍往悬崖一方倾斜,倩影凌空,令人心生敬畏与爱慕。山风拂过,倒垂下来的细枝绿叶翩然起舞,那是她飘飞的裙裾。
最美时节,当属深秋了,寒风犹如染色剂,掠过山岗,拂过树梢,那种无数层层叠叠、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叶子被染黄,一片片飘落,似蝴蝶飞舞,似小扇摇动,似上天写给大山的信笺,而地上厚厚的黄绒毛毯,让人有俯身一躺千年不忍离去的念想。
据一位老先生介绍,这株银杏树下,流传着一个凄美、纯真的爱情故事。古时候,山腰里、杜娟溪边的一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男青年英俊勤劳,家中贫困;女青年高挑漂亮,家境富裕。女方父母,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男、女青年不顾反对,经常相约银杏树下,砍柴、唱歌、舞蹈……看到女儿不听话,女方父母把女儿关在吊脚楼上,不许出门半步。
万般无奈之际,深陷爱情之中的两位男女青年,在夜深人静之时,逃出家门,登坡、过桥、上山,他们直奔苍翠挺拔的银杏树下,相拥相抱,纵身一跃,跳下悬崖,殉情了。
三天后的深夜,村人远远听见银杏树上有一对爱情鸟,不断鸣叫,声音凄楚,不忍听闻……善良的村民,在悬崖下找到了他们相拥一起的尸体,合葬了。
老先生还说,不远处的茅屋界上,亦有一株2300多年的银杏树,当地人把这两株树通称为“爱情树”,他们不离不弃,隔崖相望,厮守千年。
这些年,在茂林中,银杏树下,活跃着一支由20多名女子组成的特殊巡山队,她们用辛劳与汗水谱写了青春与激情、人性与天职、生活与生命交相辉映的绿色之歌。
或许是千年古杏的护佑,或许是巡山女队的守护,这片绿得久远绵长的大山,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含量达每立方厘米6800多个,是天然的氧吧。
如果选择合适的时间节点,登临天桥山,抚树远眺,在这里你或许可以看到,万壑千岩的香山叠翠,一线碧流的武水拖蓝,满林冷沏的虎头霜月,犹如琼宫的崖门雪霁,碧波荡漾的柳潭钓艇,牧樵晚归的长岭美景……
收拾一份闲情,邀约于天桥山,偶遇千年古杏的金黄,让心灵放松,为灵魂吸氧。
沅水新城:诗韵流淌等你来
发源于贵州鸡冠岭的沅江,澎湃着诗的激情,奔涌而来,在泸溪这片156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缓缓放慢了脚步,浸润着诗意的精魂。
传说4000多年前,英勇顽强的盘瓠,诚信聪慧的辛女,在这里,男耕女织、繁衍生息,过着平凡而又温润的日子。后来,盘瓠为了保护部落安全,战死沙场;而辛女伫立沅水岸边,日日夜夜期盼、年年月月思念,终化作望夫归来的辛女岩痴痴等候,这一等,就是4000年。因此,沅水两岸盘瓠文化事项极为丰富:辛女祠、辛女岩、辛女桥、辛女溪、盘瓠洞、盘瓠庙、盘瓠墓,等等,生活在沅水两岸的远古先民,创造了多样的盘瓠文化。
2000多年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峨冠博带,挟长剑、披明月、游瑶圃、食玉英,入洞庭、溯沅水、抵泸溪。据说,他在一个叫枉渚(即今天的武溪镇屈望村)的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看奇山异水,听盘瓠传说,察乡风民情……沅水两岸,鬼斧神工的岩崖,青翠欲滴的橘树,凄美动人的传说,缠绵动听的苗歌……慰藉了他的心灵,激发了他的诗情,张扬了他的奇思。于是,就有了《九歌》《涉江》《橘颂》《山鬼》等浪漫主义诗歌的千古绝唱。
自屈原以下,王昌龄、李白、刘长卿、杨万里、辛弃疾、伍文定、石达开等一批文人墨客和文武官员,履痕泸溪,或歌山吟水,或抒怀寄意。到了近代,著名作家沈从文先生曾经在沅水流域泸溪生活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写下了《泸溪·浦市·箱子岩》《老伴》《塔户剪纸花样》《泊兴隆街》等散文。“简直是诗”“这全是诗”,他在《湘行散记》里满怀深情地赞美泸溪。
如果天气晴好,你可一边听着美丽的神话故事,一边放舟沅江去观看沈从文先生解读上古之谜的箱子岩以及楠木洞的沉香船、响水岩的海上琼楼、辛女岩对岸的仙人屋,也是不错的选择。这一带,悬崖陡壁,是悬棺神秘的传奇地。当年石壁空隙间悬撑起无数巨大的横梁,暗红色长方形的木柜搁在横梁上,如今“悬棺”已不复存在,但依然可以看到一些残骸。
顺流而下,鬼斧神工的十里画廊,奇峰高耸、绝壁峭立,岩壁石罅、怪石嶙峋,石乳溶洞、千姿百态,让人流连忘返。而最为险峻的就是被誉为湘川公路三大奇观之一的铁山古渡了。1949年10月,刘邓大军挺进大西南,由此经过。在县档案馆里,现今还保留着刘邓大军当年抢渡铁山古渡时的珍贵历史照片。
湾碧水绕白沙,大珠小珠镶玉盘。过了铁山古渡,便来到白沙新城。因为建设五强溪水电站,沅江失去了往日的咆哮,俨然一含羞少女,端庄、宁静。
镶嵌在县城边上的绿道,像一道红飘带,轻轻地缠绕在“玉盘”边上。在某一个清晨,漫步于绿道之上,红色的草沙养眼,栽种的花草养心,绿道下的沅水绿得碧翠诱人,而江面上古老沧桑的渔舟,时起时落的水鸟,那份静好,那种曼妙,让人心旷神怡。一位北京过来的老先生说,沅水江边比塞纳河畔还要美三分哩。
放下心情,你还可以去涉江楼品茗听雨,到铁山古渡口寻踪觅史,橘颂塔里话诗心,辛女岩上聊江湖,屈望洲上偶遇知音,箱子岩下对话沧桑……
盘瓠在诗意的泸溪等来了最为诚信执著的辛女,屈原在诗意的泸溪找到了他最为敬重的女嬃,沈从文在诗意的泸溪邂逅了“翠翠”……亲爱的你来到泸溪,又会成就怎样一段传奇故事、缘上怎样一个人?
浦市古镇:古韵飘飞润乡愁
22年前那个秋天,那个“浦腔浦调”竟然漂洋过海,来到巴黎、巴塞罗纳,那些打领带、着西服的绅士被其唱腔深深折服。《前锋报》曾经这样评论:“我看到了一场来自中国的钻石级的演出,20年后,我会骄傲地对我身边的人说,我非常有幸地看了《目连救母》。”这个钻石级的戏剧,这种高亢的高腔,来自于泸溪,发源于浦市。
早在78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浦市就有人类活动。近年考古发掘的浦市下湾贝丘遗址是我国南方现存为数不多的古文化遗存地之一。
因水而聚,因水而商,因水而兴,在历史的长河中,浦市逐渐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连接点和商贸集镇。这里有三条商贸古街,六座戏楼,十三座省(地)会馆,二十三座货运水码头,四十五条纵横交错的巷弄,七十二座寺庙道观,九十多座作坊,形成了“烟火万家,四方商贾所辏集”的商业闹市。
商贸的繁荣繁华,催生了文化的发展,带来了娱乐业的兴盛。如有了商业谜语“吊脚文”,有了“男人喝茶,女人喝酒”的生活状态,有了出征龙舟赛放黄烟的习惯……
特别是到了明代,在浦溪讨生活的江西弋阳曾氏兄弟,聊发思乡之苦的浅吟低唱,竟成了风靡一时的流行文化——辰河高腔。她的音乐具有高、低、昆、弹四种声腔,擅演目连戏,整本剧目有300多个,是全国保留剧目数量最多的剧种之一。
在浦市及其沅水上下游地区,坐茶馆,听堂戏,唱高腔,已经成为一种生活状态。清《湖南通志》载:“浦市产高腔,虽三岁孩童亦知曲唱。”由此可见辰河高腔在浦市的盛行。青年沈从文寓居浦市时曾流连辰河高腔,即便是在他八十高龄时酷爱高腔依然不改。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当陆路交通极为便捷时,沅水功用渐次式微,浦市也从一个繁荣的极点逐渐回归成了一个安静、淡定、从容的历史文化古镇。
在浦市,一条古街,一栋古宅,一曲高腔,都记录着历史,承载着乡愁,更镌刻着千年古镇独特的文化与历史。
夏日的午后,溯沅水而上,从大码头拾级而上,经犁头嘴,抵太平街,这里繁华时,曾经是水泄不通。此时,行走在修旧如旧的古镇上,静谧的院落,铜制的门牌,雕花的木窗,蓬勃的古树,幽深的古巷……一切自然、朴实、古拙。
而“咿咿呀呀”的辰河高腔声,时不时地从余家弄、唐家巷、李家院、万寿宫等古宅古院、老房老屋里飘出,或行云流水宛如籁;或许婉转缠绵悲戚幽怨;或忽高忽低如泣如诉……
那声音,那唱腔,历经四百多年,依旧能让许多游子感动涕零,《目连救母》成为辰河高腔的经典传唱。
水使生命蓬勃,水使画廊灵秀。有了沅水的滋润,岸边的这片土地面色滋润,生机勃勃,诗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