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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08日

旧雨水

高 翔

年深日久的事物,终究是旧的,童年雨水,即是。

也许是念旧的缘故?童年雨水,在一个中年人的头颅里下着,似乎下入骨缝里了似的,闭着眼,都可以摸到雨的形状、颜色、声音……

那是初夏时节,天空的雨,忽而来了情绪,它们缠缠绵绵地下了起来,下得光阴缠缠绵绵不堪。但,那时的雨,似乎很少遇到恶声恶气的电闪雷鸣,且不是凶猛的瓢泼大雨。那时,雨速、雨量总是那么恰当地好。不过,大人们频频伸脖,看天空的雨脚,然后叹一口气,说下得人五脏六腑都快发绿霉了。

其实,那时候的雨,大人们是不懂它们的,真正最懂得欣赏它们的,莫过于孩子们的我们。因为,天一下雨,原本黝黑的老屋子,里面的光线便暗了,我们的作业自然是做不好了。大人们便手一扬,说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常被束于屋子里做作业的我们,仿佛马匹被解脱了缰绳一般,一下子有了回归原野的特赦,怎不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们所归的“原野”,有很多个,其中一个,就在寨子里——四合院的天井边。在那里,小伙伴们吵着嚷着,嘻嘻哈哈地追逐。累了时,突然有某个小伙伴一声喊:“一串串珍珠!多好看!”大伙儿看到,在那檐口处,有雨珠,一滴一滴地垂下来,像极了一串串的珍珠串。须臾间,大伙儿的眼神,又呼啦一下子往三姐脖子上瞅——大家又想到了三姐偷偷戴她母亲的珠串项链的事了,然后窃窃一笑。三姐的脸,立马一红,眉毛一扬,怒了,大伙儿却快活地一哄而散。

有时,也有人说:“天空的雨,比三姐还好看!”

伙伴们扬起脸庞,四方方的天井底下,仿佛盛开了许多朵自由的花,一朵比一朵开得快乐,开得自在。

也就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头顶上,有四方方的天空,天空里,有一群群的亮雨,仿若一群群的游鱼,从天空游向天井。我们当中,有人就盛开出美丽的想象,说天空真是大海,雨儿们在游泳哩,游得那么自由自在。再仔细瞧,那游到天井的雨,有的碰到天井里那棵芭蕉叶,便发出轻微微的哼叫,它们碰疼了头颅吗?而大部分鱼儿,则游到天井底的方方的石块上,开一朵朵的水花……

那时,我们虽然不懂诗兴大发,但全然都有了一种作诗的冲动。忽而觉得,作为孩子们的我们,在天井边耍玩、赏雨,不也是一群自由的游鱼?

当然,除了这个天井处的“原野”,属于我们的,还有荷塘处的“原野”。

那时,我们不会顾及雨,因为在童年里,雨不是陌路人,而是我们的伙伴。与雨一起共耍,那是我们的一种幸福。我们蹲在荷塘边,一只手拉着硕大的圆荷叶当伞,遮住头颅。雨就在荷叶上汇集,忽而一大团一大团地滑入荷塘。荷塘里那褐色、红色的鱼,就是不受惊扰。要是晴好的天气里,鱼儿们早吓得魂飞魄散地跑了,但是雨天里,即使雨团再惊扰,它们竟然一动不动。我们忽然想起寨子里老人说的一个人——诸葛亮,想它们就是诸葛亮的化身吧。要不,它们怎么那么镇定自若、处变不惊?

玩久了,便捉一两条小鱼,掐一柄大荷叶将鱼盛着,双手将荷叶举在头顶,然后在雨中顺着弯曲的乡路,弯弯曲曲地向寨子移动。我们的赤脚,踏在湿滑泥路上,耳朵里,只有雨儿在荷叶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声,那是雨儿在和荷叶欢欢交谈吧。时间一久,荷叶上的水多了,忽而一大团亮亮雨水就滚进了后背心,然后滑入裤裆,大腿,电钮开关一样,突然打开了我们的欢欢的惊叫声,打开了那个恰好的年纪的欢乐,那一刻的我们,早已欢如那与荷叶交谈的雨水……

成年后,我固执地以为,这样的雨,本属于天地自然物,不因为童年的远去而远去吧?可是,成年后,怎么就没有碰到一次那样的雨水呢?除了个别年份不恰好的雨之外,难道这么多年里,就没有一次恰好的雨?

昨日里,我撑着伞,从街市上回来。脚一迈进院子,一抬头,看到院子里有一群孩子正在雨中耍玩,他们伸着细细的手,在捉雨——比赛着看谁捉得雨多,仿佛晨醒的鸟群儿,欢成一团……我忽然一怔,一颗睡了多年的心,怦然跳动起来,想当年,自己和伙伴们在天井里,不就是这样耍玩和赏雨?

就在我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忽而明白,所有恰好的雨,只落在恰好的年纪里。一个中年人的光阴,在此刻,也许,没有了恰好的光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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