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
寒假第一天，我坐在沙发上正烤着电炉看电视，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站起来去开门，一个背着褪色旅行包的小伙子微笑着用普通话说：“叔叔，我可以进来吗？”
“欢迎欢迎！”我从鞋柜取出双棉拖鞋放在地垫上，把他让了进来。
“叔叔，您还记得我吗？”刚走到客厅，小伙子又笑着问。
“你，你是——”我翻遍了记忆中的各个角落还是想不起来，只好尴尬地摇了摇头。
“叔叔忘记我了。”小伙子笑着化解尴尬，“但我记得叔叔。”
“你认识我？ ”
“当然。”小伙子继续说，“叔叔，还记得去年冬天那个向您借钱的年轻人吗？那就是我。”
“你向我借钱？！不不不！小伙子，你肯定认错人了。”我笑着说。心想这几年还房贷和供儿子上大学，一块钱都恨不得掰开来当两块钱花，哪有钱借人？
“没错！叔叔，就在火车站对面的那条街道上……我在火车上睡着了，到站了才醒，等我准备取包下车时，才知道被人拿走了……叔叔记得吗？当时路灯都亮了……”
在小伙子的不断提示下，我回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腊月十五的傍晚，天气不算冷，街上行人如织。我走到南京路时，一个穿灰色羽绒服的小伙子拦住了我，说：“叔叔，我是一名大二学生……现金和银行卡都放在包里，被一起顺走了……您可以借我两百块钱吗？”
时下骗子太多了，我不想理他。正当我抬脚离开时，突然就冒出个念头来。
“小伙子，你的手机也被偷走了吗？”我问，心想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无法自圆其说。看他很为难的样子，心说年轻轻就学骗，看我如何戳穿你的拙劣伎俩。
“叔叔，手机没丢。”路灯下，他有些脸红。
“哦，手机没丢。”我揶揄地说。
看来他出道不久，轻易就被我绕了进去。我得意地说，“怎么没想到打电话给叫你父母或同学，叫他们给你发个红包呢？”
“叔叔，我的是——”他苦笑着掏出手机亮给我，“怎么说呢？家里穷，父母供我读书已经很吃力了……”
那是台老掉牙的学生机，屏面划痕纵横交错，手机按键上的数字都磨光不见了。
瞬间，懊悔、内疚、自责纷纷涌上心头。我在心里骂自己，你真浑！人家陷于急难求助于你，你不帮也罢了，还捉弄别人！
“叔叔,我说的都是实话……”小伙子近乎哀求。
我迅速掏出两张百元钞票拍到他手上，说：“这是叔叔给你的，不用还了。”
“多谢叔叔。”小伙子颤抖着接过钱，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叔叔，能给我手机号吗？”直起身来，小伙子说，“等我回到家……”
“不用还了。”说完，我逃似的离开了他。
“那是套路，套路！知道吗？什么家里穷，什么被人偷了包，都是借口！手机只是表演的道具……”回到家，我开心地把此事告诉婉蓉，没想到遭到一顿臭骂。
“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别人君子之腹好不好？”回想小伙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说，“你知道他有多无助、多可怜吗？”
“他不装无助、不装可怜能激发你的同情心吗？”见我不承认，婉蓉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些跪在街道边的，哪一个不是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相信他不是骗子。”我继续辩解道，“再说他是借，不是讨！”
“好好好，就算他是借。”婉蓉叠声地说，“哪他怎么还你钱？”
“这，这——”
“看，说不出来了吧？！这借和讨有什么区别？啊！”婉蓉阴阳怪气起来。
“对了，他问过我要手机号的，说回到家就借别人的智能手机加微信发红包还我。我没给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回来。”
“真以为他会还你钱啊？我敢断定，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又会可怜巴巴地向别人求助，信不信？！”
“老婆，他真不像骗子。你是没看到他那种紧张焦急的模样——”
“这恰恰证明他是专业骗子，明白吗？！”婉蓉气愤地打断我说，“也只有你这种死脑子的人才上当。”
“得得得，我是死脑子，行了吧？”
“叔叔，谢谢您助我脱离困境……”小伙子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听到我们讲话，婉蓉从厨房出来，看外星人的盯着小伙子。我瞟了眼婉蓉，心说打脸了吧？！
“小伙子，去年和我老公借钱的是你？！”婉蓉问。
“是的，阿姨。”小伙子微笑着答，接着又转过头对我说，“叔叔，在遇上您之前，我向过很多人求助，他们都像躲瘟疫似的匆匆离我而去。”
“唉！如今骗子太多，人们都不敢轻信了。”我叹着气说，“你记恨他们吗？”
“怎么会呢？”小伙子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叔，我叫吴达明，是湖南湘西的，叫我小吴好了。”
“你能这样想，很好。哎，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呢？”我好奇地问。
“叔，我尾随您……您不会责怪我吧？”说完，吴达明从怀里掏出两张面额一百的钞票递给我，“叔叔，请收下。”
“小吴啊，叔早就说过不用还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吴达明激动地说，“要不是您，我当时就流浪街头了。”
“不会的。就算没遇上我，也会有人帮你的。”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说，“你能上门看叔，叔很欣慰。这样吧，以后遇到急难之人，你能给对方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就是对叔最好的回报了。”
“请放心，我会的。叔知道吗？当我遭到那么多人拒绝时，心里是多么的灰暗，乃至绝望！是叔让我看到了人世间的温暖！”吴达明又把钱递过来，“嘿嘿，不瞒叔叔，这是我暑假打工挣来的。”
说到这里，吴达明显得有些小得意。
“得得得，都不要，给我。”就在我俩推让时，婉蓉把钱接了过去。
我一阵不快，心说这婆娘怎么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婉蓉把钱收进口袋，说，“小吴，你借的钱还清了。”
“谢谢阿姨。”吴达明轻松地说，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
正当我羞得无地自容时，婉蓉掏出另外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过去，说，“小吴啊，你还的钱，阿姨收下了。这是阿姨给你的，你也要收下。”
“这，这——”吴达明呆懵一会才说，“阿姨，您，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小吴，你不是喊我阿姨吗？那你就是晚辈了，晚辈得听长辈的，对不对？！”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吴达明红着脸婉拒。
“快过年了，这是阿姨给你的压岁钱。听话，快收下，啊。”婉蓉的眼睛湿润了，她把钱硬塞进吴达明的衣袋里，感慨地说，“好孩子，谢谢你！我上了二十三年课，都没有今天你给阿姨上的这一课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