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龙继刚

一

八一建军节前夕，花垣县民乐镇田家村水稻吐穗含金，瓜果垂累飘香。村前村后，树木枝繁叶茂、生机葱郁，整个寨子镶嵌在青翠的山色和滚滚的田陌之中。站在村头西望，山脚下的清水江清波微微，缓缓流淌。江对岸是贵州省松桃县逶迤起伏的山峰，两岸青山相对出，如吆喝、如对歌。抬头仰望，碧空中的云朵在湘黔两地飘飞神游，迎来送往，如串门、如迎客。

田家村辖地广阔且长，“啊懂”苗寨坐落在村西一角，房屋、田地和村道安安静静地“蜗居”在山脚树丛下。

汽车过仙人桥，几株枝干粗大、枝叶如盖的百年樟树巍然屹立在村头。树下，寨门威武，左右门柱上刻有鲜红题字：“天仙桥君过下鞍漫赏人间阆苑，轿子山臣来收伞云游啊懂苗疆。”门柱两边，两只石雕狮子鬃毛竖起，肃目圆睁，可敬可畏。又见小门柱上题红字门联一幅：“神马奔腾万镜安，雄狮唤起千年梦。”

二

红，是“啊懂”苗寨的主色调。

走过寨门，“湘川黔抗日革屯胜利纪念园”的大理石方形立柱就矗立在树旁山脚下，柱上刻字正楷鲜红。右侧亭墙上还挂着三块紧挨着的银白色牌子，它们分别是“中国苗族博物馆湘川黔抗日革屯展示园”“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湘川黔抗日革屯研究基地”和“湖南省苗学学会湘川黔抗日革屯研究基地”。纪念园顺山势而设计，呈阶梯状，建有纪念亭、纪念柱、纪念碑、纪念砚台和抗日英雄雕像等。更妙的是，在纪念园的正前方，还特别建造一旗台，立有直挺挺的不锈钢旗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在旗杆顶上迎风招展。

怀着无比的崇敬和深切的缅怀之情，我一一瞻仰了纪念园里的碑文、图像和雕像。滕代远、罗启疆、李明灏、顾家齐、石邦藩等抗日英雄逐一映入我的眼帘和心底。他们来自湖南省麻阳县、醴陵县、凤凰县和吉首市等，还有来自贵州省松桃县的。他们有的是中国工农红军的早期创始人，有的当过团长和军长，有的还是第一个击落日本侵略战机的中国飞行员。战争年代，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奔赴抗日前线，杀敌报国；和平年代，苗寨人民又把“他们”从五湖四海聚拢过来，也有着特殊的目标和意义。

三

在抗日战争中，湘西将士智勇双全，骁勇善战，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和悲壮故事。仅花垣籍将士就有“八虎”之说，“大虎”龙矫和“二虎”吴恒良是原团结镇人，“三虎”隆子雍、“五虎”龙灵和“六虎”张吉源是猫儿乡人，“四虎”石玉峰和“七虎”龙辑伍是民乐镇人，“八虎”向备三是花垣镇人。花垣“八虎”在抗日战场上曾担任过国民革命军少将旅长、副师长、师长、少将高参、陆军少将、上校参谋处长等职务，参加过许多著名的战役。“八虎”战功赫赫，多人多次获得甲等奖章和定鼎勋章。

来自民乐镇田家村“啊懂”苗寨的“四虎”石玉峰，就曾在“湘西王”陈渠珍的部下当过兵、任过职，还与“三虎”隆子雍、“二虎”吴恒良等人组织了湘黔川革屯抗日军。在抗日战场上，他身担要职，亲临抗战八年，先后参加过嘉善阻击战、牯塘阻击战、鄂西会战、津市战役、武冈会战、芷江会战及长沙一、二、三次会战等战役，战场上负伤17次，重伤9次。1945年8月21日，石玉峰还随王耀武司令一同参加芷江日本受降仪式，见证着日本帝国主义的低头负罪和中华民族的昂首挺立。

八年抗战艰苦卓绝，湘西男儿却用血肉之躯铸就了抗日战场上一道道坚硬的钢铁长城，一次次击破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神话。湘西大地，也成了日本灭亡的葬身之地，成了日本帝国主义向中华民族投降的最早受降地。

四

“湘川黔抗日革屯胜利纪念园”于2017年9月3日建成。捐资建园的有秀山县鑫磊石材厂、花垣县烟办和花垣县烟草公司及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田家村“啊懂”苗寨的村民和花垣“八虎”的后人们也纷纷捐款、出力、出工建园。其中，“四虎”石玉峰后辈就有14人共计捐款28.8万元支持建园，这样英雄般的接力让人叹为观止。

花垣县的作家和教师也用特别的方式参加了建园活动。花垣籍全国知名作家吴国恩题词“国家英雄 苗族骄傲”八个大字，表达出一名苗族作家对英雄的至高敬意。边城镇中心小学教师莫碧莲曾到过该县武装部工作，多次来到纪念园参加采访、缅怀英雄等活动。她多少次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崇敬和激动之情，撰写出诗词三首留在纪念园。这三首诗词分别是《桂枝香·革屯抗日群英谱》《英明自由后人传——石玉峰抗日事迹》及《缅怀抗日英雄石玉峰》。

“战争是一面镜子，能够让人更好地认识和平的珍贵，努力开创美好未来。故建此园，以期后代子孙铭记抗战历史，弘扬爱国传统，振奋民族精神，齐心协力，为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做出积极贡献。”园里，一块峻黑的碑面上刻着金色的序言，道出了苗寨人们建纪念园的初心与希望。

五

石玉峰的雕像站在纪念园里的四四方方的坐墩上。坐墩上，抗日英雄石玉峰穿着军大衣，戴着大军帽，胡须浓重且长，双目炯炯有神，面容威严，还有战场上大获全胜后淡淡的笑意。

阳光热烫烫的。当看到金黄的石狮子下“石公墓由此去”的红色箭头后，我还是执拗地坚持要“啊懂”苗寨的后生石晓伍带我去看看抗日英雄石玉峰的坟冢。

抗战胜利后，英雄石玉峰解甲归田，后在贵州省投亲定居，过着平常人的生活。在后来的那场运动中，他不幸被打成“历史反革命”。面对抄家、批斗和没收财产等侮辱和侵害，石玉峰始终隐藏着自己的军官身份、抗日英雄事迹和英勇行为，表现出了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大无畏的精神和坚贞不屈的英雄气概。历史不会忘记英雄。1978年，石玉峰终获平反昭雪。1990年，石玉峰回到故乡“啊懂”苗寨并病故，享年88岁。

去世后，抗日英雄石玉峰被安葬在“啊懂”苗寨的后山上。山路弯弯顺山延伸，一路上铺着80公分左右的齐整整的青石板。路旁被樟树、枫树、桤木、山竹掩映着，阳光不时从树叶缝隙中射入了斑斑驳驳的光点来。

翻过山坳再斜下走20米，石公墓就到了。

墓冢坐落在山崖下方的一块空地上，空地除了墓葬区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墓冢由大理石块围堆而成，间域柱子上饰有六只金色的石雕小狮子做伴，圆锥形的坟头上长着一株青翠翠的芭茅草。

英雄的“住处”窄而险要，如炮台。“炮台”远方是河流、山川和农家，是一片静美和谐的景色，那是无数将士用生命和热血换来的和平、自由的世界。“炮台”周围生长着是郁郁葱葱的松柏树，那是簇拥将军的千军万马。风声起时，将军吹起了冲锋号，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又奔腾而去。

我站在英雄的墓碑前，不由地想象，不由地感慨万千。然后，躬下身来，深深地向英雄鞠了三个躬。

六

见到英雄石玉峰故居的样子，让我倍感意外。

石玉峰一生在外戎马生涯，但是，在“啊懂”苗寨故地，他的人生至少有两次最有仪式感的活动在这里发生。一是1902年他的出生，二是1990年他的去世。这一来一去应该给“啊懂”苗寨带来许多的隆重、热闹和繁忙。我心里想着，英雄的故居应该也有着英雄的样子。

走过水泥路，爬个小坡，再走段泥巴路，一栋破旧的三间木房就出现在眼前了。石晓伍说：“想不到吧，这就是石玉峰的故居。”

我转着身子细看了英雄的故居，只见整个房子被野青蒿等杂草团团围住。屋右侧砖墙裂出多处缝隙，大门门板被撤掉了，堂屋里摆放着一张旧时饭桌和一扇被拆下的破旧窗棂，右屋空空如也，左屋叠放着数根一抱大的木头。房屋两头是厕所和厨房的废墟。废墟上生长着几根山竹，一根苦瓜藤上还结着几个白里泛黄的苦瓜。

站在英雄的故居门前，“啊懂”苗寨满眼是白墙红瓦的楼房、连绵待熟的稻田和马路上赶集归来的行人。匆匆行人中，我仿佛看到英雄穿着军装，迈着矫健有力的军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