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邦

小时候，家里堂屋两边的木柱上，贴有一副残破的对联。那用来写对联的红纸虽然早已褪色成灰白，但对联上的墨迹却依稀可辨：

一等人忠臣孝子

两件事读书耕田

这对联是我爷爷临终那年写的。爷爷去世后，家里便无人写对联了。于是，对联就一直贴在那儿，成了家里的“文物古迹”。

爷爷是旧时的教书先生，算乡里的一个文化人。寨上人都称我爷爷为“宋先生”，我也一直以爷爷有文化为傲。堂屋的这副对联，是爷爷用颜体写的，笔力肥厚圆润，字体方正端庄，很有气势。爷爷写这副对联的时候，我还没上学，不识字，自然不懂这副对联文字的意思和书写的美。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爷爷书写的这副对联出自清代大学士纪晓岚。它后来成为我人生的座右铭，深深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引导着我的人生之路。

如今，在现实生活中，“一等人”我是早早就做不成了，一来我性格不合适当官、没有那命，二来我的父母均已去世。“两件事”里，我也只有一件事可做了，这就是“读书”。

早在一千多年前，提倡以文治国的宋真宗赵恒就引诱天下的读书人，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意思就是只要把书读好了，财富和美女都会有了。一国之君，真龙天子，金口玉言，天下的读书人自然都相信他的话。幼时家穷，父母没有文化，仍然笃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严厉督促我用功读书。于是我就拼命读书，希望书里能长出父母所希望的官帽或者财富来。但是，就在高考那年，父亲去世，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我被迫辍学了，依靠读书收获“黄金屋”“颜如玉”之类的奢华梦想破灭了。但我不死心，仍想着要把“黄金屋”转化为自己拥有的一间书屋，把“颜如玉”转化为现实生活中能够追求到一位能歌善画、诗词俱佳的胖姑娘的梦想。

现在想起来，那时读书目的低俗可笑。但在当时精神和物资都十分贫瘠的家乡，我的目标也算远大理想。当时村里的文化人少，除一些学生课本外，根本没什么课外书籍可读，爱读书的我如果能拥有一间自己的书屋，那将是多么荣耀的事；其次，村里少粮缺食，天天青菜糠谷填肚子，个个面黄肌瘦，根本没有什么胖人，如果我的爱人是个胖姑娘，那在村里也算是出类拔萃、光耀门庭！

理想需要时间来实现。中学时代，我就开始攒钱买书，到现在，几十年来藏书数千册。但丰满的文艺女神却一直没能遇到，这也可能成为我一生的遗憾了。现在的女人，丰满圆润的多，瘦骨嶙峋的也多，但有精神追求的、诗词书画俱佳的少之又少。我衡量美人的标准似乎已经过时了，不论是身材上的，还是精神气度上的。爱情梦想在我这里已经过期了。

庚子年立秋后不久，我去吉首逛书城。在州新华书店大门口，看见三位“湘西州全民阅读公益推广人”的形象宣传牌一字摆开：一位是吉首大学教授、湘西州文艺评论协会主席田茂军；一位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湘西著名作家九妹；一位是团结报社主任编辑、吉首大学客座教授石健。我不仅认识三位推广人，而且在生活学习中也接触过很多次。三位均藏书丰富，阅读广，文笔好，不仅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成果丰硕，而且多年来义务自发地推广全民阅读、建设“书香湘西”，均是优秀的湘西文化工作者。以九妹为例，她的自有书房“素读楼”藏书5000册，她不仅爱读书，而且喜爱在行走中思考，广泛收集苏东坡、柳如是、徐渭等古代画家与文化人的资料。她的作品《古画之美》是读书的成果，也是行走的见证。《古画之美》我收藏有三本，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的优秀小说《我的名字叫红》藏本数一样多。九妹不仅是湘西“全民阅读公益推广人”，而且还身体力行地给我们提供了她自己的优秀文学作品让我们阅读。

一个人、一个家，乡村与城镇，社会、 国家与民族，要提升精神风貌、要提高文明程度、要焕发文明气象，要书写时代华章，阅读，难道不是我们的必由之路吗？答案毋庸置疑。

又想起了幼年时关于读书的两个目标。第一个确定是破碎了，但是，好在还有书读。现在，许多乡村办起了农家书屋，书的种类丰富，大家不仅有书读了，还可各取所需。当下，阅读的方式也多样化，不仅可读纸质书，而且可以通过电脑、手机、平板等进行电子阅读。我推崇的还是纸质正版书籍的阅读，其中的好处与趣味，对很多阅读的同道中人不言自明。

人的一生，往往会产生很多梦想，这些梦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破灭了，有些变味了，有些又会不时地冒出来。我的孩子们自食其力后，我读书写作的梦想又变得清晰起来。除上班外，业余时间基本上都用于读书与写作。写作是我从小就爱好的事，也是“两件事读书耕田”里“读书”二字的延伸。读书的好处是多方面的，对帮助提升写作尤其显著。我虽然在这两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成绩，但读书令我明事理、丰盈了我的灵魂；而写作则可以记录我的生活与思考，传之后人，令后人记住父辈的人生与奋斗。

苏轼说“书到今生读已迟”，可我却觉得“书到今生读未迟”。往后余生，不论怎样都还是要继续努力读书的。与过去不同了，这是一个读书的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