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 《诗经·邶风·终风》

爱，是不讲道理的

他本是平凡人，但是，你只觉得他跟你很搭，是你一生的聚焦点，为此，你的目光便给他镀上了一层金。

这一层金，就是你的不讲道理之爱。

在《诗经·邶风·终风》中，女主人翁的爱就是不讲道理的代表。她爱上了那个他，爱得“寤言不寐”，即长夜醒着难入睡。当然，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不曾绽放的安静心思埋于心底太久了，突然就那么怒怒地盛开了，仿佛一条平静的古街，突然涌出一大群又一大群的人，而那众多的人随后又拥在一起……此际，人还能够按部就班、镇定自若地趋于常态化的秩序之中吗？不能，于是心跳加速，热血暗涌，原本束缚人的黑夜绷带，也被心思崩断了。爱情生发时，夜色和睡眠是捆缚不住的。

当然，捆缚不住生理上的盛开，这可理解，然而心理上，更是束缚不住。

诗中说，那个调戏她的他，有点放肆的他，虽然令她内心有那么些许的悲伤，但她今生选定了他，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给他镀上了一层金，正如张爱玲说的，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故，她一个人的时候，人正处于“终风且暴”“终风且霾”“终风且曀”环境中，思念之潮，便如狂风一样呼呼吹刮起来，所有的理性皆成摆设。这时的她，打了个喷嚏，就是这个喷嚏，她竟固执地认为，是那个他想念她了，喷嚏就是心灵感应的反应啊。

真的是他想念她吗？

世间里，那些不讲道理之爱，皆会众口一致地回答：“是！”。看看《牡丹亭》里的柳梦梅，他在思念杜丽娘的时候，不是说：“美人，美人……向真真啼血你知么？叫得你喷嚏似天花唾。”即希望杜丽娘打喷嚏，让她明白是他在想她了啊。这不讲道理的爱，在现实中真得让人会喷嚏不已？而实际状况却是：那时，杜丽娘却因游园春情困扰，抚镜自怜无人赏中，郁郁里早撒手人寰了，一个不在人世的人，何以喷嚏不绝？

“愿言则嚏”会吗？

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有文字记录的两千多年前的“愿言则嚏”开始，后来者始终不忘“愿言则嚏”。梅尧臣想那个她了，思念之水汹涌澎湃起来，便写到：“我今斋寝泰坛下，侘傺愿嚏朱颜妻。”那意思便是：老伴儿，你想我没？打喷嚏没？还有苏轼，打了措手不及的个喷嚏，随即感叹“白发苍颜谁肯记，晓来频嚏为何人。”

是的，愿言则嚏，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但不过，也正是这不讲道理，泄露的却是一个人心底最深的隐语，那便是泛滥成灾的爱之期盼和渴，世间男女之情，皆如此，《终风》中的女主人翁，还能够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