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昌舜 翟 非 刘驷刚 刘 坤
一
湘西多山，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成溪。小溪到处都有，随处可见。有时，小溪是一个村组地名，一个小孩别名，甚至某一宠物名。更多时候，小溪就是水波不兴、还没起势的涓涓细流。
可是，在湘西如果有人问：“你到过小溪么？”或者有人说：“在小溪待了两天，那里真好！”此时的“小溪”就不是广义的称谓了，而是一处绝世的风景所在，特指位于永顺县东南部、毗邻沅陵县和古丈县的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或者单指地处保护区内的小溪村、郊溪村、雨阳村、毛坪村和竹坪村等。
无疑，小溪是湘西境内所有自然保护区的老大。一是成立最早，1982年建成了省级自然保护区，2001年6月被批准为陆地森林生态系统类型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二是面积最大，占地372000亩；三是名声最响，拥有中南十三省唯一免遭第四纪冰川侵袭的低海拔常绿阔叶原始次生林，属全球重点保护的200个生态圈之一，被评为“湖南最佳避暑胜地”“中国森林氧吧”。
由于长时期交通不便，小溪显得遥远而神秘。对于很多人来说，很早知道小溪却一直并未走进。小溪一直就在那里，千年万年，不远不近。你去，她无从拒绝，不亢不卑；你不去，她耐心等待，不急不躁。现在去小溪有两种路径。一是陆路乘车。展壁至小溪公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通后，如驾车从张家界市区或永顺县城出发，经展壁至小溪，一般需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二是水路坐船。从永顺王村或古丈河西、罗依溪乃至凤滩库区酉水沿岸任何一座码头坐船都可以到达。从王村或罗依溪码头有班船开行小溪，约需三个小时。当然，也可以从古丈会溪坪、江洋溪、公洋坪、葫芦坪、吴家坪、镇溪等任一码头租赁船只前往，时间约两小时至二十分钟不等。
时值八月中旬，久晴不雨，酷热难耐，被小溪的自然生态所吸引，我们一行相约周末赴小溪考察一番。从吉首出发，乘车上、下高望界约两小时抵达吴家坪码头，船再沿酉水下行四十多分钟即在小溪毛坪码头靠岸。几个小时前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景象被一片宁静、阵阵清风、声声鸟鸣所替代，随即我们像几朵不起眼的浪花淹没在小溪的绿色海洋里了。
二
很多到过小溪的人总觉得小溪的山不高大、不险峻。实际上小溪不小，甚至很大，属中山地貌，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峰有39座，高山连矮山，一座挨一座，山山相连，谷谷交错，溪水纵横，有小溪、鱼泉溪、茶园溪、大明溪、杉木溪等主干溪流，呈掌状分布，由北往南注入酉水，流进沅江。
之所以让人产生错觉，“不识庐山真面目”，是因为小溪善于隐藏，不显山不露水。因为小溪的山远离闹市，独处一隅，被树覆盖了，被绿掩饰了。山无云不秀，一片片晨雾、一团团晚霞抑或一朵朵白云有如一方方手帕，负责擦拭、洗护小溪的容颜；山无水亦不灵，小溪的水有些害羞，喜欢藏躲在绿树杂草纠缠的深渊里，隔一定距离甚至几米远是用眼睛轻易看不见的，有时一转身又发现水流就在身旁，清亮亮的，使人禁不住想捧上几捧饮用，或者洗洗手、濯濯足。原来寻找小溪的水更多的是要用耳朵，因为眼睛有遮挡，但流水声会泄露位置，耳朵比眼睛好使。那些溪流的声音与明朝戏曲家高濂听雪敲竹别无二致，“声韵悠悠，逸我清听”。小溪山苍苍、水潺潺，如果入画，非米家父子不可。
说到小溪的树，那真是多得眼花缭乱。目之所及，除了树，还是树，不愧是树的海洋。森林覆盖率达92.75%，活立木蓄积量253.3万立方米。植物种类繁多，据调查统计，有222科974属2702种，其中有珙桐、伯乐树等国家一级保护树种7种，有巴东木莲、银鹊树、香果树、红椿、黄杉等国家二级保护树种36种，有药用植物985种，芳香植物306种。植物区系成分的古老、完整、残遗及特有性突出，单种、少种的植物科、属多，具华中植物区系的典型性。隔远看，尽是树，树与树没有什么不同。走近看，才看出树与树的区别，品种不一，大小有别，高矮错落。还有藤，已不是平时见到的细长无力小鸟依人状，一般都有手臂粗细，大的则像弯曲的树，或与一棵树齐头并进，或与两棵三棵甚至四棵树往来纠缠，既依赖又独立，肆意横行。只有巴东木莲、杉木和枞树之类的高大乔木，才能轻易摆脱那些藤蔓的招惹，高高在上，自由自在。
进入小溪当日下午，我们从入住的绿缘宾馆步行去看位于进村公路坎上的巴东木莲，其中几株均两三人合抱粗大，高十数丈。据了解，巴东木莲属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最初在湖北省巴东发现三株，故冠此名。而后在小溪发现巴东木莲成群落分布，径级在全国最大。巴东木莲旁边是悬崖和瀑布，以及瀑布冲击的池潭。有树、崖、瀑、潭的作伴，我们仰望、俯视，静坐、交谈，不知不觉消耗了不少时间。随后，又一起步行至郊溪，随便择一激流下深潭，洗了一个凉水澡。多年都未体验到这种无拘无束的洗浴，洗去了汗渍，也洗去了疲劳，找回了童年时代野浴的一些乐趣和记忆，身心畅快。
一般到过小溪的人，如果脚力好、兴致高，又有时间，大都会去离小溪村十多里远的地方看一看“杉木王”。我们一行也劲头十足，不甘人后。次日，吃过早餐，出村寨沿龙门溪向上蛇行，过两处仿生树墩桥、一处人户、一片竹林、一条“赤脚背妹”溪道、两处水泥桥、两处木吊桥，再左拐右拐，拾级而上，大致爬行百层楼高度后，即到达“杉木王”的地盘。沿途，一路艰辛，一路风景。夏天很少看到花，但有一种黄灿灿的彼岸花开得正旺，巧的是大都开在我们路过龙门溪一侧的彼岸，每沿溪走百把米就可看见她们的身影。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草本植物，叶或果实也煞是好看。不时还可以见到一些小小跌瀑，最吸引人的要数龙门溪瀑布。站在距离龙门溪瀑布下游正面百米左右的木质吊桥上观瀑，角度刚好，景色最美。瀑布在流动，吊桥在摇动，人体在晃动，心情也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瀑布宽两、三米，高二、三十来米，冲击出近百平方米左右的水潭，清澈见底。潭边多石，或立或卧，若搏若噬；草香泉冽，灌木森沉。路边设有条石墩，供游人歇憩。其时，有四十多人在此逗留、戏水。我们也被美景羁绊，一起从众观瀑、拍照、休整。大多数人因体力不济或时间不够，到此便折返了。从龙门溪瀑布继续螺旋往上，直面溪山，那些远看不起眼的树冠，走近后其树干异常硕大，高耸云霄。它们是卷毛柯、青檀、红椿、南紫薇、黄连木、青榨械、钩锥、三峡械、浙江柿、胡桃、金缕梅、杨柳等，大多三五做伴，在此守候或七百年，或五百年，或三百年，或两百年，仿佛为“杉木王”作铺垫和守卫。路上偶尔可以看到有合抱之木倒伏，其中有两处道路还被倒伏的树木阻挡，须费点体力方能通过。令人费解的是有一处宽二十余米、高五十多米的乱石斜坡，大多由百斤以上重的方形或菱形石块构成，里面生长的树木相对稀少，但也有好几株百年以上青檀，更多的是一些藤本植物。从乱石斜坡中间横过，再上行二十分钟，杉木树、枞树逐渐多了些，也终于可以一睹“杉木王”的尊容。看到“杉木王”，和想象的大小差不多，周长接近四米，两个成年人合抱不过来。也许是长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杉木王”没有想象的高大，约二十米上下，但依然鹤立鸡群，威风凛凛，比想象的显得年轻，尽管身上挂着树龄1500年的牌子，但枝繁叶茂，生命力旺盛，有如人的青壮年模样。我们几个人虽然走过许多地方，但从没有见过比“杉木王”更大的杉木树，它不愧为王。面对一棵度过1500年岁月仍然雄姿英发的杉木树，丝毫不会怀疑她还能再活1500年，或者更长时间。人生如寄，面对杉木王，我们不禁感叹人的生命局促和短暂，免不了对生活的品质和意义重新进行一番思索……
最令人迷恋的是小溪的夜晚。到小溪不住上一晚或几晚难免遗憾，一是因为小溪的夜晚既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也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魔法；二是因为小溪路途遥远，来去匆匆，如果不住下来，也体会不到小溪的闲适悠然。吃完晚餐，我们走上小溪街头散步，路灯亮了起来，照在石板路上，将我们的身影在地面上拉长或缩短。凉风习习，挂在民宿屋檐上的一排排红灯随风晃动，木栅栏外菜园子里丝瓜花和花台里的大丽花也看得真切，珊珊可爱。小溪的旅馆和民宿大多沿溪边布设，统共二三十家，“高轩像君子之怀，疏落得野人之趣。墙低则远景皆收，树老则斜阳不去。”能容纳七八百人，平时生意不错，这次周末全部住满，还有一百多人只好搭帐篷。我们入住的绿缘旅馆照例建在溪边，夜深人静，“落落疏帘邀月影，嘈嘈虚枕纳溪声。”“念既虚闲，室复幽旷。无事坐此，长如小年。”让人感到既安静闲适，又清新透亮。
三
一方山水滋哺一方人。从小生活在小溪的人，尽管物质条件抵不过别的地方，但他们大都皮肤白净，男的高挑匀称，女的婀娜多姿。由于地处偏远，人均耕地少，在建立保护区之前，老百姓靠山吃山，林业收入稳定，占家庭收入的90%以上。保护区建立时，将原属村民的一部分承包田土和绝大部分责任山林划为了林地，禁止开发。近些年来，受生态红线制约和生态补偿标准不高的影响，小溪是我州最偏远、最落后、最贫困、最艰苦的地区之一。2014年，保护区内10个行政村88个组2368户8789人人均可支配收入1580元，其中生态补偿人均收入仅650元，大部分村民不得不外出谋生。而今，随着精准扶贫政策的落实，随着易地扶贫搬迁的实施，小溪终于顺利脱贫。我们也深信，今后随着国家公园体制的探索建立，随着生态补偿标准的逐步提高，随着生态旅游产业的兴起，小溪生态资源保护与原住民生存、发展问题必将得到更好化解，走出一条生态保护、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的小康大道。
小溪还是蜂的世界，有人家的地方都有蜂，既有中蜂，也有野蜂；高大的树上、悬崖的避风处、乃至岩石缝隙和地下也有蜂。一部分老百姓靠养殖中蜂甜了生活，稳定脱贫。我们入住的绿缘旅馆承包人黄天雄，靠一双手既在旅游旺季炒菜待客驾车接客赚钱，也在平时进山养蜂发家，每年养蜂三、四十桶，每斤蜂蜜120元，总收入四、五万元。小溪也是萤火虫的天堂，有几处固定的地方是晚上数以万计的萤火虫聚会场所，十分神奇和壮观，难得一见，不可言状。小溪还是鱼的家园，每条溪流，每口潭水总有鱼虾活动。一直以来从不贪婪的小溪人家对鱼取之有道，因此也取之不竭，鱼就成了小溪人家生活的常用品、待客的必需品……总之，还有那些更多生长在此向上的树、攀登的藤、应时的花、柔弱的草以及生活在此的飞禽、走兽、爬虫、游鱼都是小溪的主人。它们以前无疑是小溪的主人，现在依然是小溪的主人，将来绝对还是小溪的主人。
如果硬是要为小溪贴上标签，非“纯天然”莫属。空气纯净，环境纯美，民风纯朴。古树很多，古迹甚少模糊；人数相对不多，植物却珍稀繁盛。老板好像学生，有问必答；游客有如邻里，相互照应。民宿没有门禁，搭帐不用付账，景点全部免费。有当地特产品尝，无旅游商品兜售。在城市里待久了，忙里偷闲去小溪山里水边住上几日，或无所事事村头信步，或喜欢新鲜另辟曲径，看树、看鸟，看水、看鱼，也看见自己……去小溪的最大收获是减负、降压、释怀，无需刻意记住什么、解释什么、选择什么，是一次真正亲近自然、放松自我、获得自在的逍遥旅程，也或许会发现和遇见在我们自己心中潺潺流淌的那条不一样小溪。同行的翟非先生有感而发：古木森森蔽重峦，清泉澄澄润苍藓。小溪深处逢幽境，倏然两忘遍是缘。
很多没去过小溪的人，认为小溪不怎么热情，甚至有点小气。那一定是不了解小溪，误会了小溪。其实，小溪最好客、也最大方。最好客，是因为小溪不仅是避暑胜地，其他季节也很值得去，可以随时去。因为小溪属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全年平均气温12 -14℃，全年≥10℃的活动积温5196.7℃，年相对湿度79%，海拔800米以下无霜期290天。这里的一年四季交替界限不明显，夏天不热，冬天不冷，秋天不燥，春天不艳。如果有时间或有机会在小溪生活一年，好像只是过了一个季节似的，岂不赚了三秋？最大方，是因为在小溪，只有在小溪，不论是谁都能免费呼吸到负氧离子最高的空气。
小溪，无疑是没去的最值得去、也值得尽快去的地方，也是去了最难忘、还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