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唐正鹏
《黄帝内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云：“春夏养阳，秋冬养阴。”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冬病夏养”和“夏病冬治”，因这一中医疾病防治理念暗合中华传统文化精神和哲思理路，而为历代中医学家所重视和推崇。
所谓“冬病夏养”，指的是平常畏寒怕冷之阳虚体质、秋冬天易复发疾病（诸如支气管哮喘、顽固性咳嗽，以及易感风寒等）或疾病加重者，于春夏季运用中医方法进行调理和自我保养，以减少秋冬季疾病复发几率或减轻疾病程度的中医疾病防治理念。“夏病冬治”则为痰火上扰之阴虚体质、春夏天易于复发疾病（慢性支气管炎、虚寒腹痛、慢性鼻炎、扁桃体炎等）或疾病加重者，于秋冬季运用中医的方法进行调理或治疗，以减少疾病复发几率或减轻发病程度的中医疾病防治理念。
多数中医学者认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在疾病调理与治疗方面，关键在一个“借”字，这种看法很有见地，也便于人们对这一理念的理解和把握。春夏时节，天地之间阳气上升，在这个季节，阳虚体质之人“借”外界阳气进行滋补，定有良效，正所谓“夏补三伏”；秋冬时节，天地之间阴盛阳衰，阴气渐起，阴虚体质之人“借”外界阴气进行滋补，亦当有益，正所谓“冬补三九”。故而，“春夏养阳”主要针对阳气不足的阳虚体质人群，而“秋冬养阴”主要是针对阴虚体质的人群。就舌鉴和表征而言，阳虚体质的人舌体较胖大、边有齿痕、舌苔往往色白，且相对光滑，表征一般表现为形寒肢冷、四肢冰凉。脾阳虚者往往出现腹痛、大便不成形等，肾阳虚的人群还会出现腰膝酸软，阳痿早泄等症状。而阴虚体质的人往往会出现舌淡红、舌苔少，表征一般表现为形体消瘦、颧红，手足心热、面部潮红、夜间盗汗等症状。由此可知，所谓的“冬病”可以理解为“阳虚”之病，“夏病”则为“阴虚”之病。也就是说“阳虚”之病当在夏季调养，“阴虚”之病理当于冬季治疗。所以说，无论是“夏病冬治”还是“冬病夏养”，均针对不同体质或疾病之人而言，是不能一概而论，统而从之的。否则，不仅不能祛病养生，还会适得其反。
对于这种发端于中华传统文化精神和思维模式的疾病防治理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者不在少数。少数人认为“冬病夏养”“夏病冬治”没有文化根基和文化理念支撑，纯属古人凭空臆断出来的东西，既不可信也不可用；还有一些人说，春夏时节天地之间阳气生发，应该“养阴”而非“养阳”，秋冬时节天地之间阴盛阳衰，应该“养阳”而非“养阴”。故而，按照“春夏养阳（冬病夏养）”与“秋冬养阴（夏病冬治）”理念防治疾病，难以达到人体脏腑气血运行的阴阳平衡的目标。造成这些认识误区的主要原因，在于对中华传统文化基本精神以及以古代中国为代表的东方哲思理路与中医思想之间的关系理解领悟不透彻。其实，“春夏养阳（冬病夏养）”与“秋冬养阴（夏病冬治）”这一中医疾病防治理念，遵循的是四时养生的原则，在平衡调理人体阴阳的同时，达到祛病养生、延年益寿的目的。而这些都直接或间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与哲思理路的影响和导引。在当代倡导和普及这一疾病防治理念，不仅可以通过调理保养减少疾病发生的几率，更可以避免因过度治疗而造成身体伤害，以及加重医疗费用负担。
顺时养生源自中华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
大量的古代中医文献和成功医案证明，中医尤其是古代中医的辨证论治思想和思维模式，受中华传统文化“天人合一”文化理念的影响，源自对天地自然的参悟思考和比附联想（参见本报2020年8月31日7版《经典释疑（三十四）·〈天人同构，和合阴阳——古代中医的思维模式〉》一文）。古代医典《黄帝内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云：“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此段话的大致意思是：天地四时阴阳，是世间万物生命之根本。圣人依据这个道理于春夏时节保养阳气，秋冬时节保养阴气，与宇宙万有一道遵从着生命发展过程中生、长、收、藏这一根本规律。如果违逆这个根本规律，必将因生命根基遭到戕伐而使生命的真元之气遭到破坏。所以，顺从四时阴阳之变化者能生存，违逆者必死亡。顺从者身体之脏腑气血运行自会正常，违逆者必将乖乱无章。如果与这条根本规律背道而行，必使人之机体与自然环境相格拒而导致生命消亡。《黄帝内经》中的这一段话，要求调节人体脏腑与气血的运行，必须顺应天地四时阴阳消长变化之规律。也从某种程度上进一步说明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异质同构关系，人不仅要效法自然，而且要顺乎自然的道理。正如清代著名中医学家黄元御在其著作《四圣心源》一书中说：“昔在皇帝，咨于岐伯，作《内径》，以究天人之奥。其言曰：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然则善言人者，必有验于天矣。天人一也，未识天道，焉知人理！”
我们先来看看天地间的“四时阴阳”是咋回事儿，以便弄清古人将“四时阴阳”比附于人体“阴阳”的形成与运行法则。四时阴阳变化源自古人《周易》“十二辟卦”的推演。由于这个“十二辟卦”之间存在着阴阳次第“消”“息”变化现象（阴来阳去谓之“消”，阳来阴去谓之“息”），故而又叫“十二消息卦”。依照古代历法，这十二辟卦中的十二卦分主古代夏历中的十二个月以及十二地支：即地雷《复》卦主十一月（建子）、地泽《临》卦主十二月（建丑）、地天《泰》卦主正月（建寅）、雷天《大壮》卦主二月（建卯）、泽天《夬》卦主三月（建辰）、天《乾》卦主四月（建巳）、天风《姤》卦主五月（建午），天山《遁》卦主六月（建未）、天地《否》卦主七月（建申）、风地《观》卦主八月（建酉）、山地《剥》卦主九月（建戌）、地《坤》卦主十月（建亥）。
这个十二辟卦看起来很复杂，其实不然。我们知道，《周易》之卦为六爻卦，就是每一卦都有不同数量和不同位置的阴阳爻组成。比如夏历建子十一月对应的《复》卦，上卦是三阴爻组成的“坤”（地）、下卦为二阴爻与一阳爻组成的“震”（雷），上下卦合起来只有最下一阳爻，其余五爻均为阴爻。以此类推，《复》卦（十一月）一阳五阴、《临》卦（十二月）二阳四阴、《泰》卦（正月）三阳三阴、《大壮》卦（二月）四阳二阴、《夬》卦（三月）五阳一阴、《乾》卦（四月）纯阳。至此，我们可以看出，从夏历十一月到四月这六个月为阳爻逐渐上升的过程（《周易》将阳爻来阴爻去称作“复”），也就是天地之间阳气逐渐上升的过程，到四月达到阳气上升的顶峰。从夏历十一月大雪、冬至开始到四月立夏、小满的十二节气均为阳气上升的阶段，而这个阶段包含了春夏时节，故而春夏时节为阳长时节。根据《周易》“阴极必阳，阳极必阴”的原则，四月纯阳《乾》卦到了五月时，便进入了阴爻增加的阶段（《周易》把阴来阳去称作“剥”），《姤》卦（五月）一阴五阳、《遁》卦（六月）二阴四阳、《否》卦（七月）三阴三阳、《观》卦（八月）四阴二阳、《剥》卦（九月）五阴一阳、《坤》卦（十月）纯阴。这一过程说明，从夏历五月芒种、夏至到十月立冬、小雪十二个节气，天地之间均为阴气不断上升积聚的阶段，而这个阶段包含了秋冬时节，故而秋冬为阴长时节。这就是宇宙天地“四时阴阳”的推演过程。
我们古人根据“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将《周易》推演出的宇宙天地“四时阴阳”变化规律与“五行”学说比附于人体，形成了独特的中医疾病防治理论。不少的古今医案证明，在此理论指导下的中医临床实践往往显效频出。清代著名中医学家黄元御所著《四圣心源》颇有见地，也最具代表性。他在该书《天人解》一篇中从阴阳变化、五行生克、脏腑形成、气血本原、精神化生、形体结聚、五官开窍、五气分主、五味根源、五情缘起、精华滋生、糟粕传导、经脉起止、奇经部次、营气运行和卫气导入等十七个方面系统论述了“天”“人”之间的关系。他在《阴阳变化》篇中说：“阴阳未判，一气混茫。气含阴阳，则有清浊，清则浮升，浊则沉降，自然之性也。”所以阴阳具有“降”“升”的自然属性。而阴降阳升的结果会是什么呢？“清气左旋，升而化火，浊气右旋，降而化水，化火则热，化水则寒。方其半升，未成火也，名之曰木，木之气温，积温成热，而化火矣。方其半降，未成水也，名之曰金，金之气凉，降之不已，积凉成寒，而化为水矣。”阴阳降升生成水、火、金、木四种东西，黄氏名之曰“四象”。但促使阴阳降升的动因又是什么呢？黄氏认为是“清浊之间的中气”，“中气者，阴阳升降之枢轴，所谓土也。”在中气（“土”）的趋势之下，左旋出“木”“火”，右旋出“金”“水”，“五行”应运而生。“五行”金、木、水、火、土分别对应人体的肺、肝、肾、心、脾。而且黄氏认为，人体阴阳、五行的生化和运行与宇宙天地之间的四时阴阳异质同构、密不可分：“四象轮旋，一年而周。阳升于岁半之前，阴降于岁半之后。阳之半升则为春，全升则为夏，阴之半降则为秋，全降则为冬。春生夏长，木火之气也，故春温而夏热；秋收冬藏，金水之气也，故秋凉而冬寒。土无专位，寄旺于四季之月，各十八日，而其司令之时，则在六月之间。土合四象，是谓五行也。”明代中医学家赵献可也在其著作《医贯》中有类似的表述：“夫阴阳者，或指天地，或指气血，或指乾坤，此对待之体。其实阳统乎阴，天包乎地，血随乎气。故圣人作《易》，于乾则曰大哉乾元，乃统天。于坤则曰至哉坤元，乃顺承天。”故而，人应该效法天地自然，主动顺应四时阴阳。这就是顺时养生的文化渊源和理念。
平衡调理契合中华传统文化“和合阴阳”的哲思理路
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气。”老子之“一”，从中医理论角度可以理解为“阴阳和合”之“道”。顺应四时阴阳的“冬病夏养”与“夏病冬治”的终极目标就是要和合阴阳，达到人体内的阴阳平衡，这样才能祛病消灾，提高生命质量，以期延年益寿。
我们应该明白，无论是“冬病夏养”和“夏病冬治”，还是“春夏养阳”与“秋冬养阴”，具有很强的针对性，不可概而论之，更不能概而行之，要根据不同的体质或者疾病状况区别对待，如此方能收到良好的效果。根据中医体质学创始人、当代著名中医学家王琦先生多年研究，人的体质大致可分为九种类型，即平和型（表征为精力充沛、健康乐观）、气虚型（气短少力、易于疲乏）、阳虚型（手脚发凉、身体怕冷）、阴虚型（手心发热、阴虚火旺）、痰湿型（身体肥胖、大腹便便）、湿热型（面色油腻、常长痘疮）、血瘀型（面色晦暗、脸面长斑）、气郁型（多愁善感、郁郁不乐）、特禀型（易于过敏、喷嚏流泪）等。根据古代中医理论，结合现实中的实际情况，本人认为这些类型体质的出现大多与阴阳不谐和有关。因此，王琦先生所说九种类型的体质中，阳虚型体质与阴虚型体质应属最基本的两种体质，阳虚型体质的人，由于体内阳气不足，往往表现出怕冷畏寒的表征现象，在春夏时节（尤其是三伏天）借时节之阳气进行滋补，便可有效提升体内的阳气，到了秋冬之时，由于体内阴阳相对和合平衡，因免疫能力得到增强，也就减少或减轻了原有基础疾病复发的概率及疾病发病的程度，反之亦然。故而，诸君在践行四时养生过程中，一定要了解自身的情况，正确地进行滋补和治疗，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