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 陈艺璇

许多人和我一样，都是通过沈从文的《边城》建立起了对湘西的最初印象。一提起湘西，便会想起翠翠那小鹿般清澈的眸子以及她守望明天的倔强善良。湘西——这个苍翠而遥远的地方，留存着古老神秘的湘楚文化，也保持着远离喧嚣的干净，因质朴和厚重触动人心。

但传统和古老并不意味着绝对的美好，它们时常与贫穷和落后联系在一起。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十八洞村提出“精准扶贫”的重要理念之后，投向湘西的目光便多了“脱贫攻坚”的信念，我们此次的调研团队正是怀着这样的期待走进保靖、走进湘西的。我们关注的既是迁陵文化本身，更是丰富的文化资源背后隐藏的旅游开发的可能。我此行着重思考的问题则是：传统应该以何种面貌出现于现代社会？传统的魅力又应该怎样延续？

坦诚地说，初入湘西的我是失望的，或许我怀揣了太多源自书本的想象。我以为在酉水河畔可以看到连片的吊脚楼，以为古城里售卖的是绽放着蓝色花朵的扎染，甚至以为可以有机会探访谜一样的千年悬棺。调研最后一天，我在吉首大学的黄永玉艺术博物馆遇见黄先生的作品《山鬼》，其色彩艳丽，线条鬼魅，一瞬间吸引了我。它的神秘与生机，正是我渴望看到的，但这些在现实中并没有体会到。

我们调研的保靖县城，道路干净，房屋明亮，长长的酉水河畔修着宽敞平整的滨江路，傍晚跳广场舞的队伍和散步的行人络绎不绝。保靖似乎和中国其他地方的小城没有太大区别，过去的东西仿佛已经消失在风里了。

随着调研的展开和对山歌、秦简、土司自治等一项项课题的深入，我有些错愕和恍惚。我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断裂，物质的部分尚且在当下的生活中难寻踪影，何况虚无缥缈的非物质的部分呢？这种感觉随着调研的深入逐步加剧，比如，袁吉六先生故居的老房子就被拆掉改建成现代洋楼……在古老丰厚的文化面前，我感到渺小和无能为力，年轻的探索者惊讶于它曾经的巍峨，也感慨它如今的沉默，靠近它的路途又是那样遥远，不再具备现实意义的旧城墙，该以何种姿态继续存在呢？

我们调研团提出了建立展览馆、纪念馆的许多设想，这是我们能想到的保护传统、保护文化的最有效和最迫切的方式，但当它们被供奉在玻璃橱窗内由人赏玩的时候，是否也意味着它们已经被排除在现代日常生活之外了。从广义上来看，这就是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问题。我们一方面向往传统文化，希望它得以保存，但另一方面，事物的发展更替是进化的规律，也是传统的宿命。当我在酉水河边散步，感受了保靖人民的闲适生活之后，我为自己初来湘西时的期待而愧疚，我发现一味地谈传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对现代的追寻曾暂时搁置了传统，现在是时候在现代社会中为传统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和形态了。

真正让我体会到传统可以与现代完美结合的是凤凰古城。我们在调研倒数第二天去到凤凰。新城与古城之间没有界限，傍晚时分，古城广场上巨大的凤凰雕像前站着声势浩大的广场舞队伍，他们的左边是现代都市的霓虹，他们的右边是古城的流光，欢快的节奏连接起新与旧的夜晚。

在凤凰，我们调研团体验到来湘西之后最便利的生活，我们可以找到熟悉的快餐店，也可以随手拍出带着古韵和体现湘西特色的照片。沱江两岸的吊脚楼是那样别具一格，它们古老且不可复制；青瓦木梁的沿江民宿干净有创意，我们居住的那家带着空中花园，看星星、看江景，每一样都让人满意；夜晚的酒吧一条街热闹非凡，弹吉他的歌手唱着流行的曲子，游人可以跟着哼唱一路；沱江上有舞蹈表演，剧情好像是《边城》，穿着嫁衣的舞蹈演员扮演翠翠，她站在竹筏上，是整条江最耀眼的存在……凤凰让我明白，传统也可以很现代。

传统也可以很现代的意思是，它不需要我们改变现有的生活习惯，它是一扇窗口，它提供了一种了解的可能，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这东西可以是动人的感观，可以是热闹的夜生活或者小资的情调，也可以是对古老湘西的追忆，对沈从文先生等名家的怀念。凤凰开放而包容，它有旧的建筑外壳，也有新的设计内核，让我感受到湘西巨大且旺盛的生命力。对传统最好的保护应该是使用它、利用它、触摸它，这样，传统才能得到新的血液，哺育现代。

我们调研团在保靖所走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步，甚至可能因稚嫩而步伐不稳，但我相信，看到传统是保护传统的第一步，不必因传统的暂时缺失而过分伤心，也不必囿于变与不变的执着。站在茶峒河岸，眺望翠翠岛上那尊白色雕像，在夕阳的映照下她显得柔和而圣洁，我的心被一股动人的干净平和填满，期待湘西有一个更好的明天。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