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石金彬
小时候,我很羡慕别人家的瓦屋,尤其是里里外外都用木料装修的板壁房,刷上一层桐油,亮锃锃的,既好看又体面,雨天不用担心漏雨,冬天不用担心透风,住进去格外温馨舒适。
可当时我家住的是茅屋。每逢雨天,家里漏处百出,父母亲最担心的就是床被和粮囤,整夜无法安睡。这样的日子,伴随我们兄弟姐妹度过了童年时光。
记得读小学四年级时,班主任和几个老师来我们寨子做家访,他们像筛谷子似的挨家挨户访了个遍,我们好奇地跟随后面,像侦探似的窃听秘密。当即将走到我家时,我突然躲开了。那时,不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自卑感袭来,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其实,我就躲在家里的角落处,煤油灯根本照不到那里,谁都不会发现我,这样我便躲过了“一劫”。
自那次家访后,我像读懂了家世,也读到了父母的辛酸;而父母却一直没问过我为何要回避老师家访,直到我参加工作时,他们才把那个故事向我娓娓道来。
父亲说,他曾遇到过班主任一次,当时他已退休了,可他依然记住我,且当着父亲的面夸了我自尊心强、学习刻苦、作文写得不错,希望我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可就是只字未提我为何要回避那次家访,至今我仍弄不明白。
童年时,尽管老屋古朴、简陋和原始,可屋基位置并不偏,它位于寨子正中央,坐东朝西,屋后是个小丘坡,住的全是人家;屋前是个空阔的院坝,紧接着就是一坝农田,那是一寨人的当家田和命根田,全寨人就是靠那片田养家糊口,繁衍生息。印象中,那坝田几乎没有干涸过,我们经常在那里捡田螺、摸鱼虾、扣黄鳝、钓青蛙……玩得天灰地暗,不亦乐乎;房屋两边有“青龙”“白虎”山守望相助,加上农舍相依,给人一种相依相偎、不离不弃的感觉。
最难忘的是,房屋四周被梨树和李树簇拥着,一到春天满树花开,坐在其中,看蜂蝶飞舞,闻鸟语花香,别有一番诗意;夏末秋初,李树和梨树被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腰,一串串,一簇簇,绿的似墨,黄的似金,红的似血,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无不令人心思动容,垂涎欲滴。为了预防树断或连根拔起,父亲在每棵树的树干上都绑定了撑子,白天我和弟妹们守着果树,晚上由父母和两个姐姐轮流巡守,因为这是一家人的补贴来源,也是我们读书费用的来源主渠道,因此父母颇为重视。
父亲读过书,小学毕业。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被安排在乡镇工作。后来,他回家务农。父亲平时话不多,但忠诚、老实、本分,办事认真负责,在群众的眼里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前,父亲被选为寨上和邻寨的生产队长,平时负责组工生产、记工分、管粮库、做账务。记得每年的金秋时节,寨子的晒谷场上垒起一堆堆金灿灿的稻谷,为了预防被偷,父亲提着一个装有石灰的小木箱,在每堆稻谷上轻轻一按,醒目的“人”字便印在谷堆上。通常每一堆稻谷,在其上下左右部位都被按上了“人”字印后,父亲才小心翼翼地盖上了薄膜,以防夜间回潮或淋雨。那些日子,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有时一个晚上要巡回数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土地承包责任制下放到了我们村,我家分得了一些田土。父亲放下手中的公差,一心一意投入到农业生产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调雨顺年份,喜获丰收。数年后,我家解决了温饱问题。不久,父母亲从补抽乡鱼龙村买回了一个五柱三间的二手房,把茅屋推倒重建。
当时,只买回了屋架,却买不起瓦盖。暑假期间,父亲带我和二姐到娘家寨烧瓦。
在娘家寨的那些日子,白天,我和二姐负责到数十里外的荒山野岭砍柴,晒干后挑回当燃料。我俩常早出晚归,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晚上,我们还要协助父亲垒起瓦坯。而父亲,白天踩泥制瓦,晚上看护瓦坯,烧瓦时还要通宵守窑。那一年,通过大家齐心协力,我们烧出了亲手制作的瓦片,盖起了瓦房。
新居落成那天,一寨人都来帮忙,大家你一撮我一筐干谷送礼庆贺,鞭炮声和欢笑声交织混杂,此起彼伏,整个寨子炸锅似的沸腾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近年来,我家四周被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新楼房围成了“四方井”,通行不便,居住于此,如坐井观天。另因光照欠佳,阴暗潮湿,我十余年寒窗苦读的书本,转眼变得千疮百孔,成了无字天书;屋柱渐渐腐蚀老去,实在无法久居下去,一夜之间被迫撤掉了,不得不迁往新址另起新家。
从此,老屋结束了她的一生,告别了我们,走进了历史长河中,那里由此变成了一堆废墟,留下的是许多回忆和无限的眷恋。值得庆幸的是,老屋拆除之前,我拍下了一张照片,作为永恒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