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国
一天下午,娘突然冒雨从几十里外的乡下赶来,专门送我一篮子乌枞菌。望着她斑白的鬓发和浑身的泥水,我的眼睛不由湿润起来,一幕幕风干的往事渐渐被浸湿泡大,历历在目。
小时候,家里穷,爹又长年不在家,这就更苦了娘。她既要参加集体生产挣工分,又要照顾我们兄妹四人。尽管娘每天忙得陀螺转,但从不亏待儿女。其中我偏偏体弱多病,更让娘操碎了心。
有一回,我突发急症,高烧不退。当时爹不在家,又是深更半夜,队上连一个赤脚医生也没有。眼看死神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近了,娘惊吓得六神无主、魂不守舍。一会儿摸摸我的脑门,一会儿又语无伦次地为我祈祷,但奇迹始终没有出现,娘彻底绝望了。她发疯般背起我冲向门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地行走了七里多山路,来到阿拉区医院。直到病愈后好多年,我还无法理解:胆小瘦弱的娘,为何那晚竟有那么巨大的勇气和力量?
还有一次更严重,我病得奄奄一息似乎停止呼吸,被裹着准备埋在荒山野岭的时候,娘仍然不放弃,把我从山上又抱回家,一路伤心欲绝地哭泣,一路声嘶力竭地为我招魂。苍天有眼,大地开恩,我居然又活过来了。村里人后来见我就说,你的命是你娘捡回来的,最值得你报恩的人是你娘!
儿女是父母放飞的风筝,无论走到哪里,总有根线拽在他们的手心,被牢牢地牵着,走得越远,飞得越高,就牵得越紧。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在外求学多年,娘就牵挂担心多年。每次出门,她总要送了又送,叮嘱再三。每到放假,她就站在村口望眼欲穿,盼儿早归。记得有一次,我因贪玩到一个同学家留宿无了归期,她竟跑到镇上车站,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苦苦搜寻。想象她当时的心情该是何等的失望焦虑啊!刚上大学那年,我就读的那座城市遭遇了一场大雪,我陷入一种无边的寂寞和寒冷之中。不久,我收到了娘寄来的一双棉布鞋和一件厚实的毛线衣。我觉得奇怪,娘是根本不会织毛衣的。后来,从大哥的来信中我才知道:原来娘是求村里即将出嫁的丁香姐给我织的,作为交换,娘没日没夜替人家赶做了二十多双布鞋底。娘的视力差,在昏暗的灯光下,锥子和针尖刺得她双手血痕累累。读着信,我的泪水情不自禁就下来了。那个冬天,我感觉特别温暖。
工作后,本想好好孝敬娘,却又忙着成家立业、追名逐利,连回家的次数都少了。对此,娘不仅不怨我,还非常理解,叮嘱教育我以事业为重,好好工作。有一年,她大病一场,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消瘦如柴。爹准备捎信叫我回去,娘硬是挡回去了,说:“国国上班忙,别让他分神!”幸好她又挺过来了,要不然我会愧疚一生的。
娘的娘家更穷,她从小营养不良体质差,十四岁时就来到了我爷爷家,加之一生劳累,生我们未满月就下地劳动,落下了浑身的病根,尤其风湿关节炎、腰椎间盘突出严重,天一下雨娘就疼。她为了不影响我们休息,常常强忍痛苦,彻夜辗转难眠。前年,她呼吸困难住进了州人民医院,我为她洗头时才近距离发现,原来满头的青丝已变成稀疏的白发,毫无光泽,就像一颗苍老的古树。
“你们是娘心头落下的一坨肉哇!”这是娘常对我们几兄妹讲过的一句话。当初我听不懂,现在已为人父,才渐渐领悟到其中深刻的蕴含:当我们从娘胎里呱呱坠地时,就注定是娘一辈子的疼。儿女的一举一动和喜怒哀乐,无不牵动着娘的每根神经。为了子女的健康、平安和幸福,她宁愿耗尽自己全部的心血,直到油尽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