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建
屋后地里油菜花开得正旺,小外甥嚷嚷要摘花,老母亲一只脚跨过矮篱笆,伸手掐了几朵,抬腿收脚时,鞋跟挂在竹篱上,被绊倒在地。
那天恰逢清明节,我刚从山上扫墓回家,连忙把母亲搀扶回家。母亲左肩以下整个手无法动弹,痛得咧嘴呻吟。伤筋动骨一百天,母亲86岁高龄,没三两个月卧床静养只怕好不了,我不免替母亲的伤势隐隐担忧。
我立即拨打电话联系私家车,打算送母亲去县人民医院救治。床上的母亲从牙缝咝咝吐出口气说,医院里打石膏捆手捆脚的不方便,快给东广村杨药师打电话,去年村里周铁匠骑摩托车翻下高坎,小腿骨头摔碎了都让他整好了。
屈指一算,30多年没有见过农村草药师了。现在村民三病两痛的往往直奔乡县市各级人民医院。这节骨眼上听母亲提起草药师,我暗地里吃了一惊。
七十年代,村村寨寨一两个草药师,再正常不过。有村民被蛇咬了,不管多毒的蛇,草药师张嘴就吸,吸了吐,吐了吸,末了端碗清水,呼噜噜嗽几下口,将扯来的花花草草茎茎叶叶塞进嘴巴嚼烂,呸呸吐出来往伤口周围一敷,再呼噜噜嗽几下口,端起板凳上的大碗茶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顺手从主人递过来的布烟袋抓几撮烟丝卷支喇叭筒叭嗒叭嗒地吸着,就算万事大吉了。医者不会中毒,伤者三天见好。
小时,不知是营养不良体质羸弱,还是个人卫生条件太差,身上隔三岔五会长出些疮痈癣疥,我几乎成了村里老草药师家里的常客。老草药师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擅长治疗各种皮肤疑难杂症。老草药师白天上山采药,晚上回家看病,几味新鲜药草捣烂,配上淘米水调匀,回家拿根鸡毛蘸上药水每天涮上五六次,再溃烂流脓的痈疽疔疖,三五副药定能去腐生机,除病断根。
看着母亲痛苦扭曲的表情,想想去县城医院还有近3小时的颠簸,我稍事犹豫,还是拨通了杨药师电话,心想先请他过来瞧瞧再说。
约摸个把小时,杨药师骑着摩托车来了。想象中的草药师莫说七老八十,至少也是天命、花甲之年,可眼前的杨药师,40出头,中等身材,体态略瘦,肤色偏黑,一身休闲打扮,显得清爽干练,与心目中的标准老草药师形象相去甚远。见我疑惑地盯着他看,杨药师笑着解释,山上挂清,怕你们等急,先赶了过来。
我扶着母亲在床头坐好,杨药师简单地问了几句,然后闭目凝神,左手捏住母亲伤手,右手顺着母亲手腕一寸寸往上摸、捏,还不时贴耳聆听,其间不断询问“这儿痛吗?”大约过了四五分钟,杨药师睁开眼睛说,情况还好,伤势不算严重,骨头没折没断,只是肩骨处裂开手指长一条小缝。
我盯住杨药师足足看了十秒,眼睛又不能透视,骨头裂条小缝怎么能看出来?要是不放心,先去乡里拍个片,路程不远,来回也就个把小时。杨药师好像猜出我的心思,微笑着说,我现在回家去拿药,要一阵子才能回来。说完杨药师骑上摩托一溜烟开走了。
这年头,我不相信还有这么神奇的草药师。趁杨药师回家拿药时候,我包车带母亲到乡医院拍了个CT。医生拿着片子指给我看,肩骨处有一条长约5厘米长的缝隙。
拍完片回家,杨药师已等在家门口。我把片子拿给他看,伸出大拇指说,真神了,年纪轻轻,就有一手疗骨绝活。杨药师也许见惯了这种场合,没有伸手接片子,只是探过头瞟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忙活起来。
杨药师交给我一盒阿莫西林,说内服外敷,中西结合,好得更快。杨药师把纱布包裹的草药敷在母亲肩上,再从衣兜取出胶布、纱布条,认真细致地固定好草药和母亲的手腕、肩膀。忙完这一切,杨药师安慰母亲说,老人家,我每天上门来给你换一次药,不出半月,就可以活动左手了。
你这治骨手艺从哪儿学来的?我带着钦佩地口气问。杨药师说,草药治疗跌打损伤是我家祖传秘方,父亲说到他手里已经传了第五代。眼看父亲一年年地老去,而慕名前来治疗骨伤的村民不见减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门手艺在我手上失传,便放弃在外打工的高薪回家跟随父亲苦学中医治骨秘方。
我感激地掏出钱。杨药师伸手轻轻挡回,笑着说,忘了告诉你,我家祖传治骨秘方还有一个重要配方:不治好绝不收钱!
回单位上班后,我一天一个电话,母亲的伤势一天天见好,6天,可轻微活动左手,16天,自己端碗吃饭,月余,活动如常,无任何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