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浩
一个南方人在北方生活数年,生活习惯不免会打上北方的烙印。多年前,当我满怀壮志登上北去的列车,一腔热血在冬天北国原野挥洒,在那块随手抓一把泥都会有几千年历史的土地上我度过十余年,然后在一个枫叶纷飞的季节,我告别了那块土地,回到南方。于是,北方的那块土地经常在我梦里,有梦里寻她千百度的焦虑,有梦回吹角连营的豪迈,有沙场秋点兵的悲壮,有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惆怅……最近却又想念起北方军营里的饺子来。
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一列绿皮火车把我和98个同龄的青年连同我们的一腔热血从南方大山里拉到北方一望无际的原野,古老的洛阳城在寒冷的冬天里被我们热血点燃。尽管路灯昏黄,尽管天寒地冻,喧天的锣鼓敲响沉睡的夜,印象最深的除了辗转反侧的难眠夜就是一大锅面,吃惯了家乡大勺子油辣飘香臊子粉,面对这清淡至极的面食却能津津有味得吃个痛快,后来才知道,只有经过了清淡才能体会生活的浓俨。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送行饺子接风面的北方这一习俗。家人、朋友来到要吃面,此谓“长接”;亲朋好友要出远门了,最后送行的饭要吃饺子,此谓“短送”。一长一短,表达了企盼团聚,希望外出的人快快归来。饺子有馅,说是吃了“有肚囊”, “有肚囊”就是有心眼、有智慧,可以应付许多突发事件,隐含了对远行人的美好的祝愿。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路况又不好,远行人回家没有准时,有时候匆匆回来,做饭是来不及了,那么就下一碗面。不管是饺子也好,面也好,都隐含了亲人浓浓的爱,人世间唯有爱才是长久的。
之后十年,我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感受到军人的侠骨与柔肠,体会到了人世间最纯真的感情,而这一切都是从一碗面开始的,这一习俗伴随了我十余年,如我身上的一块印记,已经无法忘记。每到冬至,妻自然而然去小区买饺子,女儿大概也受我影响,到冬至也想吃饺子。
在部队过的第一个春节,包饺子便是一个十分隆重的节目。炊事班的战友把和好的面团及调好的馅分发给各班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包饺子对于我们这些南方兵来说,无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班里有北方的战友,就请他们现场教,我们现学现卖,揉面、擀皮、手包,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真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擀面杖不够就找来啤酒瓶代替。有捣蛋的战友在各班排的桌台间穿梭,出其不意地把手中的面粉抹在别人的脸上,整一个曹操的脸谱,大家哄然大笑,这时候必然有拿着“傻瓜”相机的战友趁乱抓拍这些搞笑的镜头,留住这幸福的瞬间。平时一脸严肃的班长、排长们也一改往日的严肃,就连我们畏之如虎的连长也变得和蔼可亲了,对我们的种种捣蛋视而不见,却又投过来些许的微笑。
在一片乱哄哄乐融融的气氛里,各班排的战果——饺子很快就包好放在竹制的器皿中,班长叫我们相互参观各自的战绩,有的馅特别多,撑着个大肚皮;有的馅又太少,耷拉着小脑袋;有乖巧如弯月的,有肥大如包子的,有的状若元宝,有的形同小舟。
煮饺子了,灶台上的大锅里,水烧的翻滚,我们分批把饺子倒入,炊事班长教我们说,饺子倒入锅煮开后,要加入冷水;再煮开再加水,如此往复三次,这样才能使里面的馅熟透而又不至于使外面的皮儿煮烂。
战友们把煮好了的饺子端上桌台,就着几个凉菜,蘸着炊事班调好的汁吃,看着自己的杰作,个个都觉美味,吃着吃着,想起家乡的汤圆来,思乡的泪沿着脸颊悄然滑落腮边。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听见一群男人雄浑低沉地歌唱“想家的时候……”不知现在我的战友,天各一方,在冬至这天吃着饺子,是否想念那些热血沸腾的日子?
铁马秋风塞北,杏花烟雨江南。千里冰封的北国,桃红柳绿的江南,趟过岁月长长的河,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客官,要来一份饺子吗?正宗北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