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祥
我的院子后面有一座山,名曰甘棠岭。它从吉首峒河边的大田湾向乾州古城方向逶迤绵延。甘棠岭很小,小得在地图上难以寻觅,小得连一些老吉首人都不知其名。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吉首老城向乾州古城扩容,甘棠岭下迁来了一个机关单位。
那年,我从峒河边一所中专学校毕业,跟随女朋友去了湘西南边的一个小县城谋生。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云转,云不转风转,风不转人转。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又转回了吉首,走进了甘棠岭下的那个机关,成了一名爬格子的文字匠。坐在办公室里,嘴咬笔头,苦思冥想,每当码字断档时,我都会去甘棠岭爬山,吐吐气,透透风,看看风景,寻找写作的灵感。
那时的后山还没有开发,满山松林葱茏,藤蔓缠绕,杂树丛生,一条小路向山顶延伸。约莫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后山开始开发:一条水泥石板铺筑的游道连通了甘棠岭的山上山下,路边安装了路灯,修建了休憇亭,栽植了楠竹、蓬竹等植物。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再次爬后山,穿过办公室旁边的草坪,走上爬满藤蔓缠绕的人工桥,映入眼帘的是数十蓬凝碧拥翠的蓬竹和绿茵滴翠的楠竹。站在人工桥上抬头望去,一蓬一蓬的蓬竹,沿着青石筑就的堡坎排成长长的队伍,在微风的吹拂下,竹梢摇曳,频频点头,好似在欢迎客人的到来。枝丫摩挲,竹叶翻转,是否唱起了迎宾曲?
蓬竹根系发达,保土固基,保水保肥,规划者将其植于大院的堡坎边,不仅起到了固基堡坎的作用,还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蓬竹以母竹为中心,向四周生发,其竹子竹孙不离不弃,始终围绕在一起,它好像在告诉人们团结就是力量的哲理。
踏着堡坎边的水泥石板路,爬上数级石阶,越过一段卵石铺就的游道,我站在休憇亭,左看右看,上望下望,斜坡上,山湾里,目之所及,一片片,一坡坡,一岭岭的楠竹林,苍翠欲滴,满眼绿韵,这时的我,好似置身于绿色海洋之中,呼吸负氧离子,吸收新鲜空气,使人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楠竹,土坡上,山湾里,岩坎边,都可生长,生命力强,长势迅速,可高达二十余米。它拔节矗立,高耸云端;它坚韧不拔,刚正不阿;它虚怀若谷,高风亮节。郑板桥有诗赞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竹,迎酷暑,顶霜雪,傲严寒,与松和梅被人们誉为“岁寒三友”,与兰梅菊称为“四君子”。
我穿行在竹林中,手扶竹竿想起了《井冈翠竹》里赞誉竹子的一段话:“毛竹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竹叶烧了,还有竹枝;竹枝断了,还有竹鞭;竹鞭砍了,还有深埋在地下的竹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到春天漫山遍野,向大地显露着无限生机的,仍然是那一望无际的青青翠竹。”作者通过对竹的描写,寓意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星星之火将燎原于全中国。
竹,不仅以其高尚的品质和秉性让人敬仰和颂扬,而且广泛地运用在人类的生产生活中,为人们的生存发展,无私地奉献一身。
竹,浑身都是宝。竹笋可以用来炒食和熬汤,有助消化;竹条可以用来编织竹器,结实又环保;竹叶可以用来入药,有清热解毒的作用;竹竿可用来编织竹筏,浮力很大,不易腐烂……
竹子最大的作用是编织竹器。在过往的岁月里,农村的家家户户随处可见五花八门的竹具。如竹背篓、竹篾垫、竹提篮、竹箩筐、竹筛子、竹簸箕、竹水筒、竹筷子、竹撮箕、竹筏子……城市里虽不如农村家庭使用的竹器那么多,竹筷子、竹篮子、竹笔筒也是常见的。
古人多用竹片制成竹简,书写文字。里耶古镇出土的38000余枚秦竹简,内容丰富,多为官署档案,涉及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各个层面,极大地增添和充实了秦代的历史文献和档案资料。其内容改写了某些秦代历史,如秦代的行政历史、突然就出现了史书尚未记载的“洞庭郡”以及西方国家都震惊不已的“九九口诀”。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有诗:“食者竹笋,居者竹瓦,载者竹筏,炊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一日无君也。”
每年的清明节,我回乡祭祖,在姐姐和弟弟家吃饭,餐桌上少不了母亲传给他们的厨艺,竹笋炒腊肉。脆脆的笋片,喷香的腊肉,我馋涎欲滴,吃得满口余香。吃出了亲情的味道,吃出了母亲的味道,吃出了故乡的味道,也吃出了浓浓的乡愁。
竹,成就了一批名人。大文豪沈从文代表作《边城》里,记叙了翠翠爷孙俩伴随着一条大黄狗,一根竹缆索,一只小渡船,打发时光,守望岁月,等待爱情。歌唱家何纪光凭着一副装满茶叶的竹箩筐,唱起《挑担茶叶上北京》,把湘西茶叶推向了山外世界,使其进入了更大市场。湘西妹子宋祖英背着湘西竹背篓,唱着《小背篓》,走出了大山,登上了更大的舞台。龙山竹雕大师王仕辉,从小酷爱竹雕艺术,充分利用湘西楠竹资源,独自创作了《土家族吊脚楼》《凉亭桥》《摆手堂》《土家冲天楼》等大小近百件优秀作品,并获得若干大奖。且被列入湘西州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也获得了“湖南省工艺美术大师”、湖南省“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湘鄂黔边区民族民间工艺美术大师”“全国首批工艺美术行业艺术大师”等荣誉称号。
竹,虽为人类无私奉献了一身,可它从不喧哗炫耀,沽名钓誉,而是默默无闻地深植土壤,挺胸昂首,迎朝阳,送晚霞,过着平凡的日子,打发悠悠的岁月,为人类随时准备以身相许。因而,它赢得了众多文人骚客青睐,为之赋诗作对,书字绘画。古人咏竹诗词为甚。诗人们有的以诗赞竹,有的以竹抒怀,有的以竹言志,有的以竹消愁,有的以竹玩味。如《诗经》有“瞻彼淇奥,绿竹青青”的句子;王维有“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白居易有“阁畔竹萧萧,阁下水潺潺”;李白有“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杨万里有“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钱樟明的《水调歌头·咏竹》词:“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几经狂风骤雨,宁折不易弯。依旧四季翠绿,不与群芳争艳。”
品读这些诗句,我最欣赏的还是郑板桥的咏竹诗。郑板桥原名郑燮,清代文学家、书画家,“扬州八怪”代表人物。他做过山东范县和潍县县令,为人正直,秉公执法,务实清廉,以民为本,后因为民请赈忤大吏而去官,客居扬州,以卖画为生。他一生酷爱画竹写竹,他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咏竹诗,以竹抒怀,振聋发聩,把群众疾苦常挂心头,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跃然纸上,让人钦佩。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后山那片竹随着时光的流逝,正在向漫山遍野蓬勃生发,不远的将来,甘棠岭将成为绿波荡漾的汪洋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