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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2月22日

浅斟低唱换浮名

张胜华

在卷帙浩繁的宋朝词坛,诗词造诣集大成者不胜枚举。柳永自成一家,他的慢词堪称一绝,其简约适俗的意象、酣畅淋漓的叙述、朴实无华的白描等手法,给婉约词风注入了一股清流。他的人生也走出了慢词的节奏,在通往仕途官道的路上颠肺流离,道尽了落魄文人追求功名的辛酸。

公元987年,费县县令柳宜喜添贵子,朗声诵读《论语》,读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闻其言也厉”时,便把柳永取名“柳三变”,希望儿子将来成为圣人口中的谦谦君子,报效朝廷。据说柳永一岁时抓周,先抓胭脂,接着笛子,而后笔砚书卷,最后是官诰,好像是冥冥中有天象,抓周抓出了命运脉络和人生轨迹。真是命运弄人,他本是才子词人,却沦为白衣卿相;他备受民间追捧,却远离上流社会;他出身显赫,却落得众筹入土。

公元1002年,柳永年方15岁,彼时的他胸怀大志,热衷功名,踌躇满志地从武夷山赴京赶考。行至苏杭天堂时,一幅物阜民康、朝野多欢的盛世画卷徐徐展开,骨子里的浪漫多情战胜了他心中的豪情壮志,当即停歇了赶考的脚步。江南气候温润,美景宜人,恰好包容了他浪漫狂疏的性格,顿然大开大阖,挥毫泼墨写就了千古名篇《望海潮》,将杭州“承平景象,形容曲尽”。此词一出便广泛传唱,柳永顿时名声大噪,朋友圈人气爆棚,文人骚客、官僚士子、青楼名妓争相交结,连真宗皇帝也拍案叫绝。乃至百年后,金主完颜亮羡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景象,顿生挥鞭渡江的念头。

旅途的风景再美,也要挥手告别。一晃六年,柳永对江南美景慢慢产生了审美疲劳,遂又进京赶考。放榜那天,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的柳永,羞愧得无地自容。由于期望太高,年少轻狂的柳永无法接受落榜的现实,不知天高地厚地写出《鹤冲天》,把落第称为“明代暂遗贤”,发泄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牢骚。这与“君恩重,且教种芙蓉”的辛弃疾如出一辙,有意挑战皇权,结局可想而知。在后来接二连三的考试中,仁宗皇帝想起《鹤冲天》,气打一处来,把卷宗随手一摔:“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要何浮名?且填词去”,毫不手软地把“柳三变”圈了又圈。

当朝皇帝不待见了,纵有栋梁之才、青云之志,也会撞得头破血流。万种思量,多方开解,柳永的情绪由愤恨转为释然,既然皇帝叫他去填词,他就借驴下坡,打着“奉旨填词柳三变”的金字招牌,钻进烟花柳巷去了。仕途为官固然风光,烟花之地也有好风景,宋仁宗的一念之间,让官场少了一个平淡官吏,成就了词坛一个耸然独立的旷世奇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是雨恨云愁的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孤衾独枕的柳永;“渐霜风凄紧/关河冷/残照当楼”,这是沦落天涯的柳永;“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这是为情所困的柳永。凡是种种,我们看到一个全新的柳永,用他慢条斯理的文风,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在烟花柳巷里踱步徘徊,在茶坊酒肆里低吟浅唱,在依红偎翠里放浪形骸。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柳永转身成为宋朝乐坛引领潮流的“井水歌王”。

作为当朝文人领袖、豪放派鼻祖的苏轼,对待柳永的心态是复杂多变的,他既追崇柳永词风,又想从婉约语境中有意挣脱出来。在玉堂,苏轼小心翼翼问幕士“我词比柳词何如”,幕士不置可否。苏轼位居庙堂之高,得与循规蹈矩的宋仁宗保持一心,一反柔媚婉曲、摇曳多变的柳风,但又无法摆脱柳词对苏词的侵染和诱惑,更不能对身处江湖之远的柳永表露不屑。“腻柳”“豪苏”成了宋词的两枚标签,婉约风和豪放派各执一词,在《蝶恋花》里高峰对决,且又曲径通幽,千百年来无人判定高下。或许我们只好这般品读,两首《蝶恋花》都是千古佳作,都是描写的男女恋情、离别愁绪,若是在热恋中,读读柳永“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吧,好好珍惜情缘;如果失恋了,则读读苏轼“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洒脱离开。

是青楼成就了柳永,还是柳永成就了青楼,我们不得而知。流落民间的柳永,心无旁骛地奉旨填词,他用悲情闺怨引领风骚,香艳的旋律独树一帜,简直淹没了宋朝的烟馆茶楼。北宋的歌妓以唱柳词为荣,谁唱谁红。柳永躺在软玉温香里沉湎难醒,捧红了无数歌妓,还与“举措皆淹润”的虫娘产生了你侬我侬的爱情。北宋以降,柳永是千古难得深情的男人,《雨霖玲》道尽了他与歌妓们的缠绵悱恻。他还拥有陈师师、赵香香、谢玉英等一众红颜知己,他是全天下歌妓的“柳郎”。

学而优则仕是古代士人的梦想,柳永概莫能外。在他的骨子里,白衣卿相只是自我解嘲的噱头,及第功名才是王道。幸好1034年,仁宗亲政,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政策,柳永闻讯赴京,第五次参加科考。是年春闱,47岁的柳永与二哥柳三接同登进士,廿余载修成正果,更多的是五味杂陈的感伤。他官从睦州团练推官,到余杭县令,再到屯田员外郎,一路上抚民清净,为政有声,深得百姓爱戴。一晃十余载,按宋制理应磨勘改官,柳永却“久困选调”,在厅级岗位上徘徊不前,一身才华没有更高的展示舞台,平生抱负撞到天花板。他坐在衙门冰冷的太师椅上,遂有“游宦成羁旅”之叹,心中开始念及那些“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的歌妓了。1053年,为官清廉的柳永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一个寻常官吏的离世并不引人注目,但作为歌妓们心中的“柳郎”,一代词宗的陨落,势必衍化成大事件。陈师师率先发动众筹安葬了柳永,天南地北的歌妓闻讯赶往镇江,缟素遍野,哀声漫天,当时有词为证: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柳永委身青楼妓院,寄情暮宴朝欢,除了生计所迫,更多的是白发青衫的归隐,是浅斟低唱的伸张,而非身陷纸迷金醉的堕落。他毕生专注于歌词创作,用词标注了毁誉参半的人生遭际,用词抒发了悲欢离合的情感历程,也让宋词这株高贵的植物,在民间的土壤中沃野千里,并在中国文学史上散发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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