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慧
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喜欢回忆过去,回忆往日的经历和人事,拿过去的状况与现在的情景进行比较,有心人在比较中就会发现很多看似平凡的变化其实就是人生奇遇,我也不例外。
腊月二十六左右,正是农村过年打糍粑时节。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美食之一就是糍粑了,而且在烧烤时还有那不尽的快乐浸润着幼小的心灵:在火炉上用铁钳烤,适时翻转,有时手烫得惊心,等到膨胀到最大限度时,兴奋得不得了,惊叫的同时还要叫上父母、兄弟看,分享那份喜悦。放牛时,在山间的草坪上烧烤,几个小伙伴一起捡一些干柴烧一堆小火,插根小木棍,粑依棍烤,烤得软胀了,香味似乎充盈了整个山冲。糍粑边沿沾了不少草灰,用手拍几下,吃得爽快,消除了放牛时的饥饿感,让人幸福得不知东南西北了。由于爱吃,便总希望每年都能多打一些糍粑。计划经济时期,生产队过年分红的钱不多,分得的糯米很少,每年大约10斤左右。有时没有糯米,得用粘米换,全家七口人,四兄弟都喜欢吃糯米粑,便把它锁在木桶里,由大哥保管,计划着分发。后来分田到户了,三、四亩稻田,用三分田种糯米,过年时便有了三、四十斤的糯米粑了,给城里老师拜年的礼物除了两包面条、一封糖,就是糍粑。这在城里人眼中或许不值几个钱,但它对于农村人家来说,算是最贵重的礼品了。随着杂交稻的推广以及经济收入的逐步提高,糯米渐渐增多。有的没有种糯米的,过年也有余钱到街上买。经济宽裕的人家,过年竟然打了100斤的糯米粑,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如今,贫困人口脱贫了,城乡居民小康了,吃的东西很丰富,糍粑不再像以前那么吃香。新的变化和需求使农村人过年打糍粑不那么上心,有的人家甚至不打糍粑了,嫌它有点烧心。倒是从农村走向城里的干部职工们,把打糍粑变成一种回味,有关部门把它当作一种乡村文化来发扬和传承。
腊月二十九,农家最大的事就是年夜饭的筹备。生产队时期,分红少,吃穿都成问题,每年都要缺几个月粮食,最困难的时期,有时吃糠咽菜,有时一个星期都吃红薯,有时吃南瓜糊、包谷粑,一年11个月不见荤,常常用青辣椒粘盐当菜吃,吃得还津津有味。缺粮心慌,缺钱心急,如何过年便是父母最大的心病。记得有一年的腊月二十九,天刚麻麻亮,父亲带我到菜园里扯了一担萝卜、白菜,到冰冷的田水里洗净,步行挑到老菜市场的进口处卖,为的是卖菜换钱买大年三十的荤菜。光脚穿着一双破口的解放鞋,陪父亲站在菜市场拥挤的进口台阶下,手脚冷得瑟瑟发抖,看着来来往往的城里居民,好长时间没有人来问一声,那种担忧、那种期盼、那种心急,刻骨铭心!总算到下午卖完了,卖了几块钱,买了七角钱一斤的猪肉两三斤和两只猪脚,如释重负地回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之后,家里种了稻谷、玉米,开始自己养鸡养鸭,条件好的开始养猪,过年开始炸黄雀肉、做粉蒸肉。不再卖菜买肉,在家里自个儿杀鸡宰鸭,热闹非凡。为了准备一餐年夜饭,全家人要准备两天,累中有乐!农村人办喜事,一般都是五个荤菜,俗称“五大头”:炖肉、猪脚、扣肉、肉丸子、粉蒸肉,这是一种家乡农民生活变化的阶段性转折和标志!再后来是七荤一素、十荤二素了。在日新月异的今天,年夜饭的方式多样化起来,有的家庭还是传统的自炒自制模式,留恋那种累中取乐;有的家庭改为年前到餐馆订制几个火锅、自炒小菜;有的家庭干脆到餐馆吃团圆饭,图个轻松快活;有的甚至外出旅游过年了。有心人就明白,这是国强民富的标志!
除夕之夜,用微信给儿子发了500元压岁钱,不由联想自己的童年往事。小时候,我们家是全村最穷的,七口之家,有三位病人,只有父亲一个劳力。祖父年纪大了,有时在家看些泛黄的书籍,有时砍些棒棒柴卖,换油买盐;父亲还要借钱盘我们四兄弟读书。生产队照顾安排了放牛的活,一天按半个劳力计工分5分。如此家境,年年靠政府救济、靠乡亲帮助,入不敷出,自然没有压岁钱。曾经有一年大年初一,几个伙伴邀我到吉首老城街玩,城里的一切令我这个乡下放牛娃感到新奇,那种热闹、那种快乐,是城里人的,我什么也没有。同伴用压岁钱买了散装鞭炮,分我几颗,我留着带回家放;同伴买了灯盏粑,分我半个,我舍不得一下吃完,用舌头慢慢舔、慢品尝,吃完了还舔了一下手指头。每忆及此,我不禁泪流满面!有一回在街上,碰到当兵回家过年的小姑父,竟然开口向他要钱,想不到他竟给了我五元!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突然感到自己很富有,为了报答同伴往日的照顾,我第一次向他们表了硬态,也是人生的第一次硬态:“想吃什么?我买!”吃完了两块糖糕,还买了500响的鞭炮。遗憾的是,不小心被街上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偷把鞭炮抢去了,我与老表陈先银追到吉首大饭店里,不见人影。第一次被欺侮!那种悔恨和无以言状的痛苦,瞬间转化为无声的泪水,刻骨铭心!这件小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伸张正义、维护公正的种子。过了两年,父亲过年也给了我几角钱的压岁钱,慢慢地增加到几元、几十元,总是优先购买零散鞭炮放,营造着那份春节的热闹,享受着艰苦岁月的快乐。如今过年的压岁钱,少则几百,多则上千,那些富裕家庭孩子的压岁钱,每年都有几千甚至上万!一些小孩竟然在银行里也有存款了!有的用于交纳学费,有的用于网上购物等。这种蕴藏在传统风俗中的变化令人感慨。
大年初一,穿着爱人给我买的一千多元的新衣,走在村道上,看见村里的老人、小孩同样穿着新衣服时,便回忆起往日一年缝制一件衣服的事来。母亲是裁缝世家出身,小时,先是种棉花自己织布做衣或者到城里买布自个缝制。后来母亲身体患病,每年腊月初到城里扯几尺布,去裁缝店缝制,一年一件平布上衣,那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期盼!由于家贫,一件衣服,老大先穿,老大长大后衣服小了,老二穿,老三、老四依次使用。衣服脏了洗、破了补,演绎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心酸。旧衣、补丁衣也不多,一年四季每人只有一两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一件衣服穿一两个月是常事。读中学时,母亲常常在我面前叹气:“都怪爹娘没有本事,让你们在外(因为穿着)跟不上伴。”有一年夏天,母亲看着我穿了几年的破旧解放鞋,用她压枕的积蓄给我买了一双老式凉鞋,郑重地交给我穿上,我当时不知娘的苦心,还嫌它打脚,不大愿意穿。后来想起这件事,总有一块心结在。同村乡亲们,和我的情况差不多,或许比我好一点,穿不暖是一个普遍问题。随着小康进程的推进,吃穿问题得到根本解决,农村的老人、小孩以及年轻人,一年四季都有换洗的衣服,有的每季还有几套服装。年轻的村姑们格外显眼,穿着打扮,以为是大都市的千金小姐了。
大年初二,漫步乡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漂亮的农村别墅,鳞次栉比,飞檐翘角,造型各异。两层的居多,也有三层、四层的。檐下挂着红灯笼,大门贴着红对联,给人一种富足喜庆的感觉。记得小时住在老旧的瓦房里,因为缺钱检修,每逢雨季,四处漏水,家里的盆桶都用上了,也挡不住瓢泼大雨的侵袭,室内积了十多厘米深的水,尤其是晚上,床上无干处,通宵失眠。那种不安、那种无奈、那种无助,让人终生难忘。当时做梦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够住上不漏雨的平顶水泥房。第二天,便听到乡邻乡亲们念叨暴雨的劣行,交流关于住房的期盼。精准扶贫政策的推进,农村危房改造政策的落实,解决了困难家庭的住房问题;产业振兴、农民收入的提高,彻底改变了农民的居住条件,农村别墅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大哥及堂兄堂弟家也盖起了小洋楼,人均面积达到40多平方米。很多老年人都切身感受到,很多以前想办没有办成的事,今天都实现了;很多以前做梦都想做事,如今都完成了!
这些变化,是党的雨露滋润与阳光普照的结果!是镌刻在老百姓心中的一座座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