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金彬

一

曾祖父一生养育四男一女，最后幸存下来的只有三男一女，我的祖父排行老大。三祖父养育了三个堂叔，一个堂姑。三个堂叔最小的患先天性聋哑，成家不久就因病散手人寰，丢下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儿，由堂姑照顾；另外两个堂叔，如今都已50多岁了，高中文化，仪表堂堂，可他们至今不仅单身，还落下了“精神病人”的诨号。不知为何，命运如此作弄他们？

二

林叔是三祖父的长子，1964年生，是我们寨子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林叔读书时从未留过级，16岁就高中毕业。

听说，林叔读书时英语和数学成绩不怎么样，但擅长文科。高考那年，英语和数学成绩拖了他的后腿，导致他名落孙山。林叔高中毕业时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高考刚恢复不久，各行各业对人才求贤若渴，招工招干需要的也就中专或高中文化，按理说林叔可大显身手。

可命运偏偏捉弄他。一天，林叔和同伴赶集回来，一阵大风秋风扫落叶似的将他俩团团围住，吓得林叔寒冬里冒出冷汗来，当晚发起高烧，胡言乱语。一家人惊慌失措，三祖父虽当过赤脚医生的，但十分迷信，使出浑身解数仍未见效后，请人为林叔驱邪避恶。最终不仅耽误了治疗时间，留下了双耳失聪的后遗症。后来，只有爆破或打雷时，林叔才有震觉，一生只能凭借手势或纸笔与人交流。

历经磨难后，林叔似乎体会到了活下来的珍贵，白天铲土、耕种、捡粪、捞柴、侍弄庄稼，无所不干；晚上点起煤油灯，一张报纸或一本书，时常还抄起笔记，似乎这样能让他静下心来。林叔的笔记密密麻麻的，笔迹虽然潦草，但有章法，看上去赏心悦目，还透出几分儒雅来。

在闲暇的日子里，林叔也喜欢玩弄文字，写写画画。读小学时，林叔曾把他在《团结报》刊发的文章《狗尾草》给我看。可惜当时的《团结报》没有电子版，我不能再次阅读。但我相信林叔应该很珍惜那份报纸，并珍藏下来。

那年代，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是一种福气，不少人因为发表文章而改变命运。凭林叔的文笔，如果耳朵不失偏差，只要坚持不懈，努力把握机遇，命运也许会向他眷顾。只可惜祸不单行，高考失利后又受了惊吓。

也许林叔并不看重这些，只是把它当做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故一边劳动，一边看书，闲时磨起笔，开荒耕耘，收获一份闲情逸致。

林叔算得上寨子的一名知识分子，可他并不恃才傲物，他待人诚恳谦让，彬彬有礼。劳作时起早贪黑，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有时干完自家的劳务后，还帮助他人。记得小时候，我家人口多，劳力少，每次春播、下种、插秧、秋收等，总是比别人慢半拍，林叔每次收工后，总要帮我的父母亲一把。这样的义举几乎遍及劳力少的人家，全寨人都对他心怀感激。

有人出于好感，主动给他当过媒婆，牵线搭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林叔与邻乡的一名女子，经人介绍结成伉俪，女子来到林叔家住了些日子，林叔都是通过纸笔来和她交流，你写一笔递过来，我写一笔传过去，周而复始，传情表意。有时接过林叔写的纸条，女子看后默不作声，只是莞尔一笑。林叔每见此，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有时朝天张望，似若有所思。

当大家都在为林叔收获这份幸福的爱情而津津乐道时，那个女子却离开了。那天，正逢场，女子与堂姑结伴去赶集，没想到在人潮汹涌的集市里，那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林叔的第一段婚姻就此告了一个段落。

不久，又在好人的介绍下，林叔与邻寨的一名女子续起第二段婚姻。那名女子虽然没读过书，是个残疾人，但人心细，口齿伶俐。只是嫌林叔的父母平时爱唠叨，一时又无法分居，长此以往，婆媳关系处理不好，最后怀着林叔的血脉远嫁他乡。

此事给林叔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从此，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郁郁寡欢，病一发作，污言秽语四处乱泼，甚至还出手打人，弄得家人非常尴尬，也让邻居坐立不安。

三

文叔比林叔小3岁，文叔读书时文科不怎么样，却擅长理科。尽管如此，读中学时，文叔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但因语文拖后腿，与大学失之交臂。不甘心高考落榜的文叔曾参加过补习班，但因临近高考时，学习压力大，又不注意劳逸结合，最后神经紊乱，不得已放弃了高考。

此时的三祖父，还是持旧观念，主张以迷信避邪和医药结合方式给文叔治病，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导致文叔的病情每况愈下，最后变成了精神病人。

文叔的病情一旦发作，比起林叔的更可怕。毕竟文叔人高马大，爆发力可是林叔的数倍。有次文叔病情发作，将本寨一驾驶摩托车的青壮年推倒在路边，不仅不放手，还准备打人。年轻人见势不妙，奋起反抗，可谁知竟不是文叔的对手。最后，年轻人招架不住，逃离现场。旁人谁也不敢插手，只得报警。

便衣警察来寨子的当天，文叔正卧在草坪上晒太阳，两个便衣警察走到其背后，想从背后控制文叔。可谁知，交手的瞬间，文叔翻起身来将其中一名警察摁倒在地，另一名警察也被他推开数米远。其他的便衣警察见状，一起上阵，才制服他。

后来，文叔被送往精神病医院治疗。两年后，文叔的病情也得到了有效治疗，人比以前清醒了很多，不再遭人厌烦。在他治疗的两年里，他的弟弟和父母已经离开了人世，聋哑的弟媳也被娘家带回，留下一女由堂姑扶养。

四

扶贫工作队入村后，把林叔、文叔及最小的堂叔留下的小侄女一家三口纳入了精准扶贫户，享受了精准扶贫诸多优惠政策。从此，一家三口有了基本生活保障，小侄女也被送入了县福利院，享受了读书、生活、医疗、保险等系列优惠政策，小侄女目睹家庭不幸，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学习非常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如今已从花垣县一中考进了州民中高中宏志班学习。

近年来，林叔和文叔居住的三间旧屋已经被装修一新了。昔日的糊泥墙换成了亮铮铮的木板壁；室内的泥巴地，屋外的草坪坝，均被硬化了；方屋四周也开通了三面光的排水沟，里里外外均被林叔扫得一尘不染；屋顶上的瓦片也被检修一新；水龙头一打开，干净的自来水可直接流入水缸；供电线路也换成了绝缘管；昔日的煤油灯早已不见，每逢夜幕降临时，室内外都亮起了电灯。

2021年春节，我从堂叔家门口路过时，林叔看书写字的画面又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文叔还用上了智能手机，不仅能通过微信了解小侄女读书的喜讯，还能看上新闻联播，不时还喃喃自语，偷偷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