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艳平
你见过大树倒下“哗啦啦”横扫千军的壮观吗?你听过千斤巨木翻山越岭的喊山号子吗?蟒蛇般的圆木,几十米长,从山顶飞驰山脚,穿越茫茫林海,那“轰隆隆”的雷声,你震撼过吗?这就是武陵山区人们拖木的场景,当年土司王贡献给明朝皇帝修紫禁城的楠木,就是这样采伐搬运到王村即芙蓉镇的,扎成排,穿酉水,过沅江,越洞庭,一路飞歌,直达北京。
在刀耕火种、交通闭塞的年代,地处丘陵怀中,田少林多的王村人,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是酉水。到处油桐茶林,遍地木材杂树。山山岭岭松柏杉椿,漫山遍野楠檀椆紫。前山青枫参天入云,后坡翠桐蔽日遮阳,左峰脆栗千载繁茂,右谷香桂四时常青。山中有伐不完的巨树、拖不尽的大木。
祖辈们靠山吃山,代代繁衍,砍树卖钱成了王村人必不可少的谋生手段。家庭开销全靠卖条木桐油。家境贫富也以卖木多少挂、售桐油多少担而论。
砍树是一道立身养性的风景,拖木是一个感悟人生的过程,山崩地裂不改色,攀爬滚打写人生。
拖木,先将树砍倒,断枝剥皮抹光,即成条木,简称木。晾晒半月左右,即可拖往河边。
拖木工具有拖木杠子、带子和钉牛。杠子是硬杂木棒,正中有一小“S”形弯拐,直径寸半长六尺、两端粗细相等,兜端以铁箍箍牢,箍内木中钉入小指大小的方形尖铁楔。杠子打磨得十分光滑,带子在上面很易滑动,它由杠子手捏着掌控。
拖木带子是用菜油揉搓泡软的水牛皮割成的皮圈子。宽一指半,长一丈五,软滑鎏光不咯手。
钉牛为拇指厚、上宽下尖淬过火的三寸舌形钢楔。上部有拇指大小的圆孔,孔中套直径三寸的铁圈,带子穿在圈中,由带子手保管。
拖木时,把钉牛钉在圆木上,用斧头夯实,穿上牛皮带,套进木杠,每杠两人紧靠带子肩挨肩。右边人右手握杠稳杠头,杠在右肩,左手捏带子。左边人则相反姿势,带子末端的小圈扣在带子手的小手指上,理好带子莫叠压,随地势缩放。带子手一摇带子,杠子手须立即松手放开带子。收放二人瞬间完成,非常默契。
拖木时一齐用力,大家齐喊号子“Ra搞到,Sa搞到”,喊一声走一步。号子是土家语,意为鸡没杀,鸭没杀。据说是财主请人拖木,说是给杀鸡宰鸭请民工们吃,结果晚歺不见一丝荤,第二天,民工们拖木就喊“Ra搞到,Sa搞到”讽刺惜钱如命的财主。自那以后拖木号子就喊成这样了。若拖大木,要十多颗钉牛,翻山坳拖上坡时,更需要齐心协力,几十个壮汉齐上阵,号子震天价响,喊法就不同些。号子由反应快、口才好、声音洪亮的木匠师傅领喊。内容多为缓解疲劳和激励众人斗志的口号,随喊即答。第一句四个字,第二句三个字,最后一字押韵,众人齐喊“吆好嗬呀”。开始时,领喊人先慢慢似唱似喊“吆好嗬呀”,声音穿透力极强,引起大家注意,众人齐应“吆好嗬呀”,但第一次并未拖动圆木。领喊“今遇大木呀”,众答“吆好嗬呀”,并且用力拖一下木。领“四尺八呀”,众“吆好嗬呀”,又拖一下。领“有望各位呀”,众“吆好嗬呀”,再拖一下。领“力齐发呀”,众答一句。喊完两句后,领喊又一声“吆好嗬呀”,众应“吆好嗬呀”……众人只在喊号时借身体前倾发力拖一下,完后停住站直,听领喊人喊号,等待下一次发号施令。有时巨木一次仅能上移几寸半尺,几十个人步调一致,齐声呐喊,声势浩荡、地动山摇,山川沟壑回声响亮。如此,人们将巨木一步步拖向纍口的集木堆处,然后取出钉牛,再拖下一根,直至拖完。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伐木为生的时光渐行渐远。站在新时代蔚蓝天空下的酉水河畔,满目绿水青山,金山银山。拖木的号子、滚木的雷霆与哗哗的水声形成一道武陵山水的大合唱,在记忆深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