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卓理
下了一夜的雪。清晨,姥爷开门扫地,姥姥生火做饭,我和表弟躲在被窝里看玻璃上的冰花。过了一会儿,姥姥一把拉开窗帘,喊道:“宝、明,快起床了,饭都做好了,要不一会来人了。”我们不理会,又往被窝里躲了躲,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昨晚,我又梦见姥姥了。
一
姥姥出生于1934年,属马,今年87岁。姥姥16岁出嫁,早些年,家里条件有限,经济困难,她勤俭持家,养育了母亲他们六个兄弟姊妹。
母亲的六个兄弟姊妹中,四个姊妹个个秀丽端庄、聪明伶俐,都读过书,二姨还读完了高中。可两个舅舅不知是天资不足还是后天造成的,脑袋都不灵光。妈妈说二舅小时候连续几天高烧,怎么医诊治都不见好,最后烧退了,人却变得“傻傻”的。这两个“傻舅舅”是姥姥一生的心病。
姥姥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哪一方面都不能比邻居家差。她经常说:“家中儿子不争气,自己就要多吃苦,要不街坊邻居们会笑掉大牙啊!”为此,她没少受累吃苦。与姥爷一起省吃俭用,用双手打理着这个十来口人的大家庭,带着孩子们种麦子、收玉米、养猪放鸡,上工挣工分,日子虽过得紧巴,但不比别人差。家底渐渐殷实起来后,姥姥心里又有了新的谋划:给她的傻儿子娶媳妇。
大舅和舅妈结婚后,就跟姥姥分了家,舅妈成了小家的“指导员”,什么事该做、不该做、怎么做,大舅都听她的。两年后,舅妈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与我同岁的小明。舅妈很喜欢我,常常捎信儿让我过去跟小明一起玩。虽然生活在农家院子里,单年轻漂亮的舅妈总是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邻里间关系处的也不错,还总夸我聪明,有什么好吃的都舍得给我塞,所以我也很喜欢她。四年后,舅妈又生一个弟弟。两个表弟聪明活泼,没有遗传大舅身上那股“傻劲儿”,这下可把姥姥乐坏了。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我和小明十四五岁时的一个年三十晚上,姥姥家传来噩耗——舅妈因突发心脏病,走了。爸妈急忙放下手里正包着的饺子,匆匆赶往姥姥家。到了看到舅妈时,家人们都围在她旁边,医生也在,但已无力回天。听说,进入腊月,舅妈的心脏病反复发过几次,这一次厉害些,一口痰卡在喉咙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脸憋得发紫。舅妈是年三十走的,因为习俗不能跨年,所以当天就入土为安了。可怜两个未成年的表弟,成了没有妈的孩子。
从那以后,除夕夜的鞭炮声中,有乡亲们过年的喜悦,也有姥姥家痛失亲人的悲痛。
二
舅妈的离世,让姥姥好久才缓过劲儿来,她把房间里的墙打通,两家又成了一家,抚养两个孙子的重担又落在了两位老人的头上。
从那时起,姥姥家除了平时的农活和家务,开始尝试搞些副业。当时,乡里有家杏仁厂,杏核被机械破壳后,需要人工把杏仁、杏核、杏壳分开,姥姥就把村里人召集到家里,手工把杏仁、杏核从杏壳中分拣开来,分拣完毕后,又一车一车地拉走。那边段时间的姥姥家,总是堆满了麻袋。姥姥手麻利,分拣杏核的速度没有人比得上她,加上业务经营,一年下来也能增加不少收入。两个“傻舅舅”也跟着村里的通达人儿,到外地建筑工地上做工,挣来的钱由姥姥保管,除了两个孙子的开销,谁也不准乱花一分。姥姥有她的打算,她想趁着自己能动弹,再盖一处房,给孙子们留下点产业。其实,自姥姥嫁到姥爷家,已经先后操持着盖了三合房,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没福头,天生一个操劳命。”
姥姥一辈子都生活在那个小村庄,围着家转、围着儿孙转、围着锅台转。尽管人生多苦难,但她没有被压垮,日复一日的操劳,不辞辛劳地操持着这个家,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三
逢年过节去姥姥家时,我总喜欢拎着东西冲在爸妈前面,刚一进大门,我就大声喊:“姥姥、姥爷,我来了。”姥姥闻声,急忙撩开门帘,飞奔出来。“哎呀—你看这是谁来了!”“原来是我的大外孙,海宝啊!”然后,沏糖水、拿点心、切肉、摘菜,像个风车一样围着我们打转转,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烧菜、做饭。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饭菜就摆了面前。
提起烧菜做饭,姥姥绝对是一把好手。读初中时离家远,我就时不时地去姥姥家蹭中饭。当时,爸妈每天只给我一块钱做中餐费。一块钱,可以买两个烧饼、两个馒头或是两袋方便面,但都不能填饱我的肚子。姥姥就对我说:“以后中餐就到家里来吃吧,就是添双筷子的事,离你们学校近,还可以省些钱。”爸妈的意见是:偶尔去可以,但不能“吃惯了嘴,跑惯了腿”,天天往姥姥家跑,影响干活,要不得。我谨记在心,只是偶尔到姥姥家吃中饭。后来,姥姥发现了端倪,摸着我的头说:“别听他们的,明天你来,姥姥给你做土豆炒肉”。后来,每次吃完中餐,姥姥都会跟我说:“明天你来,姥姥给你做……”好吃又顶饿的中餐,吸引着我往姥姥家跑,现在我依然记得上午听完最后一节课,头顶烈日,骑着破自行车匆匆忙忙往姥姥家赶的情景。
四
去年初三到姥姥家拜年,“姥姥,我来了!”进大门我就脱口而出。姥姥没有出门,两个“傻舅舅”迎出来,憨憨地说:“宝来了!”
进屋,看见姥姥斜坐在炕上,状态不错,脸色红润,说话还有堂音,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不断地指挥旁人把苹果、瓜子、块塘等往桌子上摆,但是因前两天到院子晒太阳,不小心把腿摔了,下不了炕。我挨她坐下,她一会拉着我的手,一会儿摸摸女儿的脸,甚是欢喜。她指着相框里我当兵时的照片,重复地对母亲说:“他老姨夫说了,宝长的最像你,你看那鼻子,还有嘴……”她还指着女儿不断的问我:“这是老大,还是老二啊?”
姥爷去世后,她最操心的是大舅、二舅将来由谁来养。我安慰她说:“您放心吧,两个表弟会看着。再说了,现在政策好,镇上都有养老中心了,您就不用操心了!”我们要走时,她硬是要留下我们吃饭,她说:“你们就多待会儿吧,宝这么大老远地回来一趟不容易,我这一把老骨头,再回来,可能就看不到了。”听了这话,我心里酸酸的,感觉姥姥真的老了。等我出了屋门,在院中回头一望,看见姥姥在窗口隔着玻璃与我们告别,迟迟不肯坐下。我想,还是快走吧,她的腿肯定疼得厉害,等我再来时,再听您念叨那陈年的往事,再听您轻唤我的乳名。
最近,听妈妈说姥姥身体状况不太好,吃不进东西,手、脚、和脸都肿得厉害,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一次大半夜被紧急送到医院,由于上了年纪,医院不再收治,只好回家调养。妈妈他们几个兄弟、姊妹在身边轮流照顾。我身在千里之外,又受疫情防控政策限制,不能回去看望姥姥,只能通过电话、微信从妈妈那里询问一些老人家的情况。大约过了两周,妈妈说姥姥有好转,脸消肿了,脑子也清醒多了,每天还可以喝些小米粥了。
年近90岁的姥姥,终于又挺过了一关,真心希望她老人家健康长寿!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