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湘军

三

屠睢这次十万大军进驻镡成，另一大历史功绩可能就是开辟川盐入湘通道——酉阳县徒道。

我国盐业资源基本分布状况是东部的海盐、西北的湖盐与西南的井盐。但食盐在我国古代不仅属于生活调味品，而且是一种战略物资，是国家重要税源，因此很多王朝实行食盐专卖制度，打击走私。如清代食盐运销实行“行盐有引，销盐有岸”的引岸制度，将全国分为十一个产盐区，规定产盐区的销售范围，各地盐商凭官府签发的盐引(一种凭证)运销食盐，每一地区销售多少盐，从哪个盐场配运，都有明确的规定，不准越界销售。

西南的四川是重要的产盐区，所产井盐称川盐。秦汉时期巴郡都是重要的产盐区，所产井盐称川盐。巴蜀地区制盐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史前时代，商周及其以前曾活跃在川东的巫、巴等部族，就对早期川盐的发现、加工和贩运有颇多贡献。巴蜀地区盐业考古遗迹亦可佐证其拥有悠久的制盐历史。20世纪90年代以来，考古工作者在重庆的忠县、奉节县等地陆续发现了多处商周时期的井盐生产遗址。忠县的遗址有哨棚嘴遗址、瓦渣地遗址、邓家沱遗址、羊子岩(中坝)遗址、李园遗址，等等。巴国有三道泉盐产盐区，第一道泉盐区是清江流域，第二道泉盐区是伏牛山盐泉(重庆涪陵区和黔江地区)，第三道泉盐区就是巫咸国故地(重庆巫溪、巫山、奉节地区)。川盐的传统产制技术相当优良，卤水入锅前要净化，成盐后要洗涤，所以色泽纯白。而淮盐是海水在盐田内晒制而成，夹杂泥沙。盐为巴国特产，称盐巴或锅巴盐。巴人凭借着独有的盐业资源可以“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巴人因为盐而在上古时期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巴的前身为巫咸，以咸鸟为图腾，巫咸与咸鸟均源自巴国丰富的盐业资源。

湖南例食淮盐，但清代至民国，有两次川盐入湘。一次是1853年，太平军占领了长江一线，淮盐无法上运，户部提议，咸丰皇帝许可，川盐济楚；一次是抗战时期，粤盐无法供应湖南，于是国民政府允许川盐入湘。湘西毗邻巴蜀，川盐顺酉水下行，顺风顺水，相比淮盐、粤盐逆水上行，运输时间大大缩短，运输成本也相对不高，川盐入湘带给湘西空前的繁荣，湘西四大名镇——里耶、王村、浦市、茶峒，得食盐运输与销售之利，成为四省市边区著名的墟场，产生了“川盐入湘古道”。

根据里耶秦简记载可知，战国时期湘西例食川盐，并已产生“川盐入湘古道”。

出土的里耶秦简中一简涉及食盐销售问题，我们称为“买盐简”。简文如下：“即酉阳徒道反涪陵来以买盐急，却即道下，以券与却，靡千钱，除少内书，却道下操养钱来视，华购而出之。”“买盐简”不仅反映了秦代的盐业制度，而且说明当时湘西地区例食川盐，已经产生“川盐入湘古道”。

酉阳徒道。里耶简牍所见秦县、秦郡及交通路线示意图，酉阳在秦代迁陵县酉水的下游，即今永顺王村方向，汉代在此设酉阳县。徒，秦迁陵县大量使用刑徒从事筑城、舂米等劳役。徒道，就是供刑徒走的道路。

“华” ，里耶秦简中多见，有“隶大女子华”“少内守华”“乡佐华”“少内史华”“令佐华”“令佐华自言，故为尉史”等。联系上下文，可以认为“华”是人名，他的职务是秦迁陵县的尉史。尉在先秦时期是主管治安的官员。

“ 却”，里耶秦简中也多见，如少内佐、小城旦、史等，此处的“却”也是人名。少内，《汉书·丙吉传》：“少内，掖庭主府臧（藏）之官也。”秦汉时期中央与地方的少内都是与财务有关，包括政府收支与王室使用款项都要经过少内，此处少内却的职务是秦迁陵县主管财务的官员。

“券”，改革开放以前，我国物资供应紧张，人们生活都要凭票供应，产生了布票、粮票、肉票等等，此处为买盐的票证。

“靡千钱”，长沙岳麓书院藏秦简有一则涉及秦代盐价情况，为150钱一石盐，张家山汉简《算数书》之“贾盐”规定每石盐价是103钱。里耶秦简靡千钱，用千钱来买盐，至少可以买约7石，秦制一石约合现在30公斤，此次迁陵要买210公斤盐。

“除”，通“储”，义为积蓄。如《说文通训定声·豫部》：“除假借为储。”《易·萃》：“君子以除戎器，借不虞。”陆德明释文：“除，本亦作储。”

“养钱” 。里耶秦简出现的“养”为厨师，“养钱”，就是秦迁陵县府的食品支出费用。

“书”，此处为签字。

“ 购而出之”，将采购的食盐运进官府仓库。秦迁陵县对食盐是统一购买与管理的，如里耶秦简记载的祀先农活动，祭祀先农在秦始皇三十二年三月二十日，县府从仓库调配物资，具体有盐、黍米、母羊、羊头、猪肉、酒、肉汁、肉等。

里耶秦简“买盐简”全文大意如下：蜀地贩盐的人到了，是通过酉阳徒道来的，他们催得很急。秦迁陵县府主管财务叫“却”的官员要主管治安叫“华”的官员负责购买，给他买盐的票证与一千钱，采购210公斤盐，从秦迁陵县府的食品专项经费中开支，叫“却”的官员负责签字，作为证明人。

“买盐简”说明了以下几个问题：涪陵来者的身份是官员而不是商人，他们定期从巴郡带盐到下游非产盐区进行分销，循环往复，确保食盐市场的正常运转，则盐的运输环节也是官营。少内守督促少内佐去道旁购买，而且用到急，说明卖方服务态度差，爱买不买。这是垄断经营、卖方市场条件下经营者普遍存在的问题，因为就此一家，别无分店。秦代对盐业的生产、运输、销售各个环节应采取的是官营模式，即实行严格的盐业专卖制度。秦惠文王时期张仪与张若城成都时“置盐铁市官并长、丞”，说明战国时秦就曾在巴蜀地区设置盐官。《华阳国志》卷一《巴志》载，东汉“永兴二年，三月甲午，(但)望上疏曰：‘谨按《巴郡图经》境界南北四千，东西五千，周万余里。属县十四，盐铁五官，各有丞’”。盐铁五官，即从事盐铁管理的官员，表明秦代对食盐实行官营。以券与却，说明秦代与清代食盐运销“行盐有引，销盐有岸”的引岸制度类似，人们生活都是计划的，要凭票供应食盐。养钱的出现，说明存在秦代公务用餐制度。主管治安叫华的官员负责购买生活用品，主管财务的官员提供资金与票证并负责签字证明，表明秦代公务收支两条线，管理十分严格。

与此同时，迁陵县少内佐不是从本地买盐，而是从涪陵来人手上买盐，说明当时湘西不同于清代例食淮盐，而是例食川盐。从涪陵至今天永顺王村开辟了一条专门运盐的通道，叫酉阳徒道，即后世俗称的“川盐入湘古道”。 (全文完）

本组图片由里耶秦简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