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
自从把家里的那几亩责任田租给振华后,冬旺老头的心就一直如癞疙宝吃豇豆——悬吊吊的,担心着哩。
振华是邻村人,在沿海打工十几年,听说积攒了几百万块钱。发财后的振华就跑了回来,承包了两村交界的几百多亩田土搞产业种养。
提起振华,冬旺开始是不认识的。如今的年轻人基本上不在家,一不读书就跑外面打工去了,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别说邻村的振华,就是本村的小伙子,大姑娘,冬旺也认不到几个。当然,这与冬旺眼睛差有点关系。他有白内障,看几米外的东西都是雾蒙蒙一片。
大年初十那天,年还没过完,儿子一家就都跑回广东去了。冬旺看着空荡荡的木屋,心思重重地坐在火塘边烤火。突然,门口暗了两下。他以为是邻居巴豆和巴顿来家里烤火,摆龙门阵。
“冬旺伯,这是振华老板,岩头村的……想承包你家的田土搞专业种养……”来人中有一个是村支书龙德,一进屋给冬旺介绍。龙德还说,要不是冬旺家的田土与振华他们村的交界,振华老板还看不上呢……
听龙德说完,冬旺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冬旺是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那种饿肚子的记忆已深入骨髓。他深知粮食的重要性,认为口粮田还是抓在自己手上放心,于是婉拒了俩人的好意。见他不答应,振华笑笑说:“舅,您老先好好考虑几天,过些日子我们再来。”说完,俩人就走了。
等人走后,冬旺右手抓了抓左手手腕,又拍了拍隐隐作痛的两腿,长叹了一口气说:“唉!要是再年轻几岁,该多好啊。”
然而,冬旺七十五岁的人了。
想到这里,冬旺就恨起儿子来。儿子不听话,带着儿媳和孙儿孙女跑到广东打工去了。记得儿子第一次出去打工前,冬旺就叫他别出去打工。那时,老伴还在。
冬旺说:“儿啊,老古话说得好,生意买卖眼前花,锄头落地种庄稼……”
“爹,您那是老古套了。”冬旺一说完,儿子就笑着顶他一句,“我这叫空手出门,抱财归家!又不是去做生意,我是去打工,赊不了本的。”
“怎么?还不服气。”冬旺气愤地反问,“你打工和做生意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儿子笑着问。
“做生意是卖东西,你是卖苦力。都是卖是不是?!”冬旺责问。
冬旺是一个传统思想非常严重的人,又固执。儿子见说服不了爹,也就不做声了。转天,他就悄悄地走了。
几年后,儿子回家过年,不仅递给爹一本里面存有三万块钱的存折,还带回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儿媳妇。此时,冬旺才慢慢地对儿子外出打工这事改变了一点看法。
在老伴的帮衬下,冬旺没有抛荒一处田土。
十年过去了,孙儿孙女上了学。老伴命苦,前年也患病走了。看到爹的身体大不如前,每年回家过年,儿子儿媳都劝他别做了……但冬旺硬是不听,他看不惯更舍不得好田好土被抛荒。想当年,要是自己家里有田有土,爷爷奶奶也不至于饿死。几十年过去了,冬旺还忘不了爷爷奶奶饿死时的情景……
晚饭后,冬旺正烤着火放苗歌听。电话响了好几声,冬旺打按着接听键,是儿子打回来的。
“爹,刚听龙德哥说,邻村的彭老板想承包我们家的田搞种植养殖。这么好的事,您怎么不答应租给他呢?”
“唉!没想到龙德这小子竟然学汪精卫当起了汉奸。”冬旺心里说,“哦,不,是苗奸!搞曲线承包呢。”
“爹,您都七十五岁的人了,身体已不适合做农活了。再说娘又没在了,谁帮你一手?”儿子说,“爹,您听我的,赶快答应把田土都租给彭老板种。多好的事啊,爹,过了这一村就没那一店了。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老人家饿着的……”
在儿子的说服下,冬旺只好就坡下驴。其实,龙德和彭老板离开后不久,冬旺就后悔了。这些年来,他也知道种地没有打工划算。种地除去农药化肥种子和人工等开支,别说赚钱,连本都保不住。儿子一家又都远在广东,打工的打工,读书的读书,他们是不可能帮上忙的。
就这样,等龙德和振华第二次上门动员他时,他就松口了。
“冬旺舅,感谢您的大力支持。”签合同那天,振华笑着说,“这样吧,如果您不嫌工资低,就来我的基地做。钱是少,但喝酒的钱应该是够了的……”
做一天开80块,不少了。冬旺心里想,但还是谢绝了振华的好意。
在基地做工,一时要站着,一时又要蹲下去。有时还得挑抬些东西,他知道自己的腿扛不住。冬旺是实诚人,不想占振华的便宜。
把田土租出去后,冬旺慢慢感觉自己的腿不再那么痛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自己在自留地和另两块土里种些瓜果蔬菜和苞谷,还养了两头满月猪。
这天,冬旺闲着没事就跑去基地看。见冬旺来,振华从大棚里走出来给他递烟。两个在大棚外抽烟时,冬旺东拉西扯,问东问西。振华知道冬旺的心思,笑着说:“舅,您家的面积是三亩五,算起来是1750块钱。放心吧,再过几个月我就把钱给您老送上门……”
被振华点破心思,冬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瞧你说的,你这么大的摊子,还能少得了我的那点毛毛钱?”
很快,冬天到了。这天,冬旺正和巴豆两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摆白话。振华走了进来,将地租费给了他两个。冬旺仔仔细细地数了两次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了内衣口袋。
振华离开后,冬旺笑着对巴豆说:“你说这世道怪不怪?以前是地主收穷人的地租,如今都打颠倒了……”
说完,两个你看我,我看你,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