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献芳

禽流感过后，母亲又养了一群鸡，大大小小共有十多只。

公鸡的打鸣声，母鸡下蛋的报喜声，小鸡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不时在院子内外响起。

记忆中，家里年年养鸡。母亲每天都会或舀点粮食，或剁点菜叶，或煮了红薯……站在院子里“咕咕咕”地一吆喝，鸡们眨眼间就会从各个地方飞奔出来，围绕在母亲脚边。

母亲爱养鸡，也懂鸡。每次回娘家，她除了和我唠家长里短外，聊得最多的就是鸡。什么大公鸡最懂事，总是寸步不离鸡群啦。什么黑母鸡偷懒，下的蛋不仅个儿小，还下了十天半月就要歇一歇啦。什么黄母鸡经常下绿壳蛋、不仅个儿大，还很少休息啦……

母亲聊得眉飞色舞，开心得像个孩子。听了母亲夸赞鸡们的语气，有时都不免让已经嫁为人妇，盘儿养女的我有些吃醋。

上次回娘家，我们娘儿俩正拉着家常，母亲又突然聊起鸡来。那自豪的语气和开心的表情，比小时候给她看我获得的“三好学生”奖状时还要开心。

头几次，我总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身旁倾听。次数一多，难免觉得母亲有些啰唆。可想到这是母亲晚年生活中最大的收获和乐趣时，才又侧耳起来。我想，母亲早已把她养的那些鸡当成小时候的我们了。

工作后，我曾和丈夫多次力邀母亲进城，每次都被母亲以养鸡离不开为由推辞了。母亲爱养鸡，也舍不得离开那栋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古老木屋。儿想娘，扁担长；娘想儿，江水长。每次回城，母亲总要送我们出院门，围绕在她脚边的就是那些鸡。夕阳好的下午，每每回头，都会发现母亲手搭凉蓬眺望我们远去的身影。母亲晕车像患大病，提前服晕车药都不行。非必要，母亲绝不轻易进城。孩子上大学后，我才慢慢理解母亲那种想看子女而不得见的心情。

鸡是散养的，野得很。它们时而钻入邻家竹林，时而爬上草垛，时而与邻家的鸡们相互追逐，嬉戏。这里刨一刨，那里啄一啄。尤其是那只大公鸡，经常飞上院前的那株桑树上引吭高歌，与村里的犬吠声遥相呼应。恰似一幅清新喜人、自由恬淡的田园风景画。

到了育苗季节，母亲会上山砍来山竹，背回家编成篱笆围院坝，试图将鸡们牢牢地关在院子里。然而野惯了的鸡们岂能乖乖就范？那只大公鸡和两只年轻的母鸡就蓄势飞过篱笆，溜进苗圃。母亲见了，少不了一番追逐呵斥：“大主蜇！大主蜇（黄鼠狼抓的）……”

听听，母亲呵斥鸡们的情景，跟教训小时候淘气惹祸的我们有什么不同？

相处久了，鸡们就掌握了母亲的生活规律。母亲出门劳作，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一群贪玩的孩童。估摸着母亲要回来了，它们才会聚在院门外的场坝上伸长着脖子东张西望，像极儿时坐在院门外等候母亲晚归的我们。一旦见母亲回来，它们就争先恐后地往家里冲，直跑到院门口才停下来。那架势就像学校组织的短跑比赛，比儿时参赛的我们还牛。院门刚开一条缝，它们就挨挨挤挤地涌入院内，边跑边叽叽喳喳地吵着。善解“鸡”意的母亲当然明白，不管再累再忙，都会先进屋舀来一碗米或装上一碗冷饭泼散在角落里。早已迫不及待等在原地的鸡们立马低头抢着啄食，发出一片“嘟嘟嘟”的啄食声。母亲就微笑着用对我们小时争抢油粑粑的口气喊到：“别抢，别抢！有你们吃的。”

“喂食时，邻家的鸡会过来一起吃。”母亲笑着说，“一开始它们会趁我不注意，冲进去狠狠地啄几口。一旦发现我盯着它们，就迅速地退出来。看到我没有恶意，才又冲进去……”

察言观色？对，是察言观色！没想到鸡们也学会人类这一套，我忍不住笑了。家里下蛋的母鸡更是精于此道，一下成蛋就从放在厢房阶檐下的蛋窝里跳出来，一路欢叫着冲向正屋大门口向母亲表功，“咯哒、咯咯哒！咯哒、咯咯哒……”

听到叫声，母亲就放下手上的工夫，笑着抓一把粮食出去，“听到了，听到了！你在夸自己下的蛋‘个大，个个大’呢！”

爱是相互的，对鸡们来说也是这样。母亲爱它们，它们也没有辜负母亲，特别是母鸡们。有三只母鸡要下蛋，可院门被外出的母亲锁上了，它们只好站在院门口等。等母亲回来开门，这三只下蛋的母鸡才急匆匆地朝各自的蛋窝奔去。

很快，“咯达，咯咯哒……”的欢叫声就响了起来。一只叫得比一只响，一声叫得比一声亮，比赛似的。“咕咕噜——咕咕噜——” 站在桑树上的大公鸡此时也兴奋得仰天高歌，似乎在宣告“‘蛋功章’里也有它的一半”呢。

每次回娘家，母亲都要取出收集多日的鸡蛋煎给我们吃。离开时，她还要把剩余的鸡蛋包好让我们拿走，还非拿不可。“还是自家的山鸡蛋好，从来没有喂过任何鸡饲料……”母亲笑着说，“拿回去给孩子吃，营养好还放心……”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我越来越理解母亲。儿女们一个个远走他乡，带走的不仅是父母的牵挂，还带走了家里的热闹气氛。有公鸡的打鸣声、母鸡的报喜声和小鸡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家里不仅变得重新热闹了起来，母亲的晚年生活也充满了乐趣。

感恩母亲，感谢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