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莉
三月,春日,通宵,一场酣畅的大雨将暖春跃跃欲试的激情冲刷得消失殆尽。
春雨未歇,笔直的马路尽头,幕空昏暗,乌云浓卷,走在旷野,清冷的雨丝还在意犹未尽地牵扯着发丝,似在不舍地倾诉一场未及言明的思念和牵挂。
如往日一般,我缓缓地发动了车子,奔波在这条想想都觉得疲惫的生活之路上,冷风裹挟着雨粒,果敢地从微开的车窗外探入手,肆意在面颊上小刀般割刮。
路上,行人三两,或撑着雨伞蘑菇墩般在路边缓缓移动,或支着雨衣隐身人般缓缓蹒跚。
两侧树木,新叶未展,树冠上,坚持了数日仍在“顽强抗争”的枯叶早被“无情”的春雨剃刷干净,整个树身只剩下几枝杵愣愣的尖芽和若干突兀消瘦的枝干。
树下,黄褐色的枯叶被昨夜肆意的大雨蹂躏得面目全非,或被随意抛洒匍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或被任意揉搓堆置成一个个黄褐色的小山包,目之所及,一片萧条狼藉的画面。
霎时,我有一种恍入深秋的错觉。
明明已经是“宫门皆映柳,辇路尽穿花”的暮春,可时节弄人,莺歌燕舞的春日被硬生生地踩了刹车键,蛮横地加入了仲秋的中场片段。
我凝视着前方,无语,胸口却万言涌动——此情此景,如此地不和谐,却又如此地现实逼真。
不久前,惊闻,许久未见的旧友已然病逝良久,不觉愕然,斯人音容笑貌尚在眼前,轻言细语犹在耳畔,却不料,短短数日,竟已溘然离世尘埃落定,不敢相信之余,心中不免悲戚。
记忆中,故友英年四十有余,五十不到,素来身体强健,以往,虽俗事交往不多,但码文砌字互有赏识之意,不想,疾风摧劲草,壮年之时,已憾然落幕,悲惜之余不免惊惶。骇然思索之时,不由立春夏而望秋冬,值硕年而思结尾,惶惶然,肃然正视岁月这把尖刀。
人言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不经意间,数年岁月匆匆而过,我,已然迈入四十岁的大门。
四十岁——暮春已过,盛夏未接,岁月,已然开始用生离死别的方式猛烈敲击生命的时钟,一如暴风骤雨中生生剥离母体的树叶,用“鲜血淋漓”的分离和永别浓烈宣告生命秋季主场的到来;四十年——一路走来,无论艰难困苦,无论欢欣喜乐,所有爱恨嗔痴皆似坠入无边、无声湖面的一粒雨滴,狠狠敲击心房,却又瞬间风平浪静,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有,风中孤零飘飞的柳絮,能怯生生地证实这一切,曾经存在过……
岁月,是主宰一切的操盘手,弱小的人类,只是茫茫岁月长河的一粒尘埃,能留下的,终只是随风飘逝的一声叹息。因而,那些苍白的遗憾显得尤为珍贵。于是,我会生出许许多多奢侈的构想——想向倾慕已久的他表白、想与相惜已久的她邀约、想圆梦多年来的夙愿、想弥补那些错失的擦肩、想时光不老、想人月两圆,想……可,末了末了,方顿悟那些无所顾忌的勇气终只是破釜沉舟的悲愤,我们,终只是期望未来、展望未来并受束于缥缈未来的现实俗人,终做不到直视内心、勇往直前,终做不到放弃所有,放弃所有世俗的作茧自缚,无论心底的呐喊如何声嘶力竭……
那晚,我跟老公去顶楼溜达消食,空空荡荡的楼顶只我们两个游荡的闲人,只见,高天幕布,月明如盘,暗淡的天空中,月亮如一颗巨大的灯泡,撒播下满身的光辉,习习的凉风缓缓地、柔柔地一波波撩过脸颊,月光就在这柔情的风波中飘漾浮动,我们在这波光荡漾的月光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默契共享着老夫老妻不言而喻的关爱。
半晌无语,我盯着老公并不俊朗的侧脸,心口缓缓涌动起一种很踏实的幸福感,一如寒冬腊月暖暖入怀的姜茶,冷暖相知,抚慰人心。身旁,月光如水,时光如波,万物静寂了无声息,只有梭子一般的风,在耳边细细尖叫着撩起发丝,将时光一并带走。
平实的幸福就这么“红袖添香”般柔柔来到身边,隐隐间,困惑于生死、时光迷局的我,沐浴在这佛光般的月辉之下,终得以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醒悟。
“花开花落自有因,云卷云舒终有时”,莫问花期为何而开,莫问清风明月为谁而来,抓不住的流光岁月,留不住的真情假意,“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是飞鸿踏雪泥”,掌心中的流沙,何苦要用心抓握?成熟的麦子,满怀欣喜的应是沉甸甸的收获,那么,就将汗水和痛苦留给花里胡哨的春季和夏季吧。
暮春已过,花枝摇曳的满树绚烂已然开始悄然转换为硕果累累的夏季和秋季,人生的四季,也在随着时光的流转无声变化。
“到世界来一趟,我要去看看太阳”,爱上生活的人,终会被生活所热爱,人生的猎场,无论如何阴晴难定,无论如何结局难测,也要美滋滋地将灰暗过成彩色、将不堪过成过往。
暮春的喜悦,就是要将每一天平凡的幸福,都如获至宝般藏进心间;暮春的意义,就是要将之后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至真至情地绘演成华丽的乐章。
时光在,春,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