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春
“身方气正骨铮铮,起落铿锵和璧声。排好良心一串串,不谋私利为天平。”
说起算盘,现在的孩子好多都已经不认识,更不用说会用了。然而时光回溯到四十年前,那时候算盘可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寻常物件。读书的小孩子,只要上到三年级,除了背一个小书包,还会背上一个小算盘,匆匆上学的脚步,带动着书包和算盘,算盘珠子哗啦哗啦在屁股后面清脆地响着,惊得一群早起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一阵乱飞。
作为会计的父亲,有两架算盘。一架是生产队的,放在他平日办公的地方。这架算盘因为经过很多届会计的手的拨弄,77颗算盘珠子已被磨得乌黑闪亮。深棕色的算盘框四角包有薄薄的铁片,增加了整架算盘的重量,也让它看起来厚重庄严,搁在简朴的书桌上焕发出智慧的光芒。
家里的那架算盘小了些,可也精致美观。棕红色的框架结实坚固,7根粗细匀称的竹签档和2根铁棍当把一颗颗圆润的珠子串在一起,像一串串诱人的冰糖葫芦。这些冰糖葫芦可不简单,它们上下跳动得出的结果不仅关系着整个生产队的收入、支出,更牵动着家家户户日常生活柴米油盐。
那时,每天上工回家,人们吃过晚饭,并不着急洗漱睡觉,而是三个一群,两个一帮,踏着月光来我家找父亲上工分。昏暗的灯光下,一群人把父亲围得水泄不通。年轻的父亲并不慌乱,而是从容不迫一笔一笔记下每个人的工分,从不出一点差错。到了年关,父亲就根据这些工分,拿起算盘,计算着每家每户的收入。
父亲打算盘的手指灵活轻快,像钢琴家在键盘上飞舞的十指,看得站在一旁的我眼花缭乱。做完了手中的活儿,父亲发现还没有书桌高的我一直站在他身边入神地看着,就握着我的小手在算盘上拨弄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念着口诀:“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尽管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还是被这架神奇的东西给迷住了。
很多次,我都想把父亲的算盘拿出来一个人开开心心地玩一把,可算盘平日都锁在抽屉里,根本拿不到。于是趁着父亲高兴的时候,我提出了想要一架小算盘的请求。
我终于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拥有了一架属于自己的小算盘。虽只是一般的木料做成,没有上漆,也没有光泽,但小巧精致,用起来很称手,我很喜欢。
虽然没有父亲的算盘高档,但我的小算盘还是引来了好多同学羡慕的目光。也难怪,在那个年代,一架小算盘的价格对很多家庭来说,并不便宜。于是,许多孩子到了学珠算的时候,不是向邻居家借,就是把哥哥姐姐们用旧的算盘找来继续用。那些经过几般孩子小手拨弄过的算盘,不是边框残破,就是缺了几个档,当然少珠子的情况就更多了,跟他们比起来,我真是太幸福了。
可新算盘在我手上只得宠两年,之后我对它的喜爱就渐渐淡了。此时小孩子们中流行玩“跳房”游戏,为了拥有一串拿得出手的跳房工具——“子”,我悄悄地把小算盘一个档上的珠子全部卸下,用麻绳穿起来。这项工作做得隐秘而出色,父亲一直没有发现我的小算盘少了一个档。缺一个档的算盘也丝毫不影响我用它来做计算题。可当妹妹也央求我再卸一串珠子之后,算盘的秘密终于被父亲发现。他很严肃地追究事情的缘由,我撒谎说是不小心把竹棍做成的横折断,珠子不知道撒到哪里去了。父亲从我躲闪的目光里看出端倪,从我的外衣兜里搜出一串珠子,气得他把珠串重重地砸在地上,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吓得我和妹妹几天都躲着父亲不敢见他。
直到一天,父亲把我叫到跟前,温和地说:“算盘可不是玩具,你知道它的来历吗?”原来,算盘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六百年的历史,古时候它被称作算版。人们以十个算珠穿成一串,一组组的排列好,放入框内,然后迅速的拨动算珠进行计算。经过逐步改进、完善成了如今的算盘。算盘是我国古代重大科学成就之一。别看它结构简单,可携带方便,运算简易。尽管后来各种电子计算器在市场上不断普及,但作加减法时,它们的计算速度仍赶不上珠算熟练操作者手中的算盘。
父亲的一番教导,让我对算盘产生了深深地敬意,也为自己随意损坏算盘感到羞愧。
后来父亲离开生产队,到了县水电局从事财务工作,计算器也逐渐代替了算盘。可我知道,算盘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没有丝毫改变。幽暗的灯光下,我时常看到父亲把白天算好的账目,用算盘做再次复核,那些噼噼啪啪珠子的敲打声,穿越黑夜,传到很远。
如今,年过七旬的父亲早已不用算盘,他年轻时灵巧的十指已经笨拙粗糙。偶尔一次,我看见父亲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那架很久没用的算盘,父亲吹了吹蒙在上面的灰尘,轻轻在算盘上拨动几下,算珠跃动着,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时间,父亲脸上绽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笑容,那是他与年轻时伙伴们见面才有的亲切的笑容。
阳光撒落在父亲的身上,把他的白发映照地纤毫毕现,生出无端的美感。父亲停止拨动,他把目光停留在珠盘上,久久不肯离开,他的思绪仿佛回溯到了几十年前,那些拨动珠盘的美好岁月,此时一定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父亲的眼前,它们那么遥远,又那么近切,那么美好,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