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健
自1999年大学毕业进入湘西州团结报社工作后,我一直担任文学副刊编辑。20年来,除精心编辑文学稿件,努力为湘西州文学爱好者助跑加油之外,也没有放弃从小的文学梦想。工作之余,坚持阅读和写作,偶有作品见诸报刊。
过去的岁月,文学如影随形。人至中年,突然发现文学的世界陌生起来。网络时代尤其是微信等自媒体崛起之后,文学创作、传播和阅读等相关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论是作为传统纸媒的文学编辑,还是作为一名坚定的文学信徒,我所担当的两个角色在这个文学激烈转型时期都面临着诸多困惑和挑战,深感充电加油、深造学习的迫切性。
为此,2018年10月,通过自我申请和朋友推荐,我有幸进入湖南文学的最高学府、文学人向往憧憬的神圣殿堂——毛泽东文学院,进行了为期20天的学习。来毛院为我们授课的都是在文学创作与理论研究领域成就斐然、赫赫有名的大家,一时,文学群星荟萃,熠熠生辉,灿烂光芒照亮了后辈们的文学路途。
读书,是跨越时空的阻隔,通过纸页文字与高尚的灵魂对话;听课,则是消弭距离的交流,通过面对面的教导与谛听进行思考、有所收获。
读书,是自我教育的最好方式,但听课却是效率最高的学习途径。活到老,学到老,此言我以为既指读书到老,亦指聆听到老。
特撷取其中十则学习笔记成文,拟题为“文学十日谈”,以此永记老师们的耳提面命与殷殷期盼。
2018年10月10日
此生愿为读书来
抵达——经过5个小时的汽车旅程,我们于中午时分抵达毛泽东文学院。
抵达前的路途,写《古画之美》的九妹和文史书店的主人史金玉陪伴着我。
“今天天气真是好,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这是九妹在车上对我说的话。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史姐姐在车上为我唱起《上学歌》。
抵达后,我们一起去拜访了许多文学师友:唐樱主席、黄亦鸣老师、胡勇平学长……她(他)们不约而同地都给我们送了书。与亦师亦友的文学前辈们聊生活、谈文学,是特别快乐的事。
下午到美尔斯酒店报到。九妹陪我进到房间里,只见窗前立着一位美人。互相介绍,美人名素琼,80后,能文擅画,来自岳阳。一切打点安顿好,九妹准备离开,便对我与美人说:“你俩一定要好好相处。”言语里有大人对孩子的不放心,听闻叮嘱,我和素琼都笑了。
晚上师生见面会。一切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有条不紊。见面会上,学员们见到了许多之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老师。新晋鲁迅文学奖得主纪红建老师作为毛院培训部主任,向我们湖南省第十七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的全体学员提出了“你为何来毛院学习”的问题,并要求大家好好思考。纪老师笔下的文字都是脚踏实地行走于大地而收获的,与他的文字相契合的,是他给我们留下的严谨率直、质朴真诚的初印象。
我还见到了副院长刘哲。刘哲老师在湘西工作时,我就认识他。他离开湘西有些年头了,但依然帅气亲切。在毛院大堂相见时,他在二楼大声地唤我,不像是院领导,更似久别重逢的朋友。我见到他特别开心。他从新闻界跨越到文学界,实现了华丽的转身,这令我这个新闻人十分羡慕。
分别后,九妹提着竹篮上了岳麓山,史姐姐去了高桥看茶器。她俩把我一人留在了自幼并不喜欢的长沙。虽然心生村姑进城般的惶恐不安,但我还是承诺所有关心我的人:一定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真正的读书人,不论身处何时何地,书在,心宁。但愿我能够成为真正的读书人。
2018年10月11日
只有艺术才能在面对历史时实现永恒
上午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
下午,阎真老师以“文学的语言艺术”为主题进行授课。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遇见他则是今年6月1日在湘西文史书店。
那天,他受邀前来湘西授课,顺便在书店里举行了一场小范围的作品分享会。那晚,阎老师就文学创作与评奖讲了很多真话。书为一字见其心,人则一面现其貌。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老师的真率。那晚,他还为我的《沧浪之水》签了名。
阎老师的《沧浪之水》自2001年在《当代》发表、获《当代》年度文学奖一等奖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数次重版,已经持续畅销十余年,销量已超百万册。这本书聚焦新一代知识分子在金钱和权力面前所经历的心灵煎熬和灵魂拷问、最终回归纯粹精神家园的主题。李敬泽评价说:“这是一部令人惊骇的小说。生活以无可抗拒的合法性、合理性和真实性逼迫着每一个人,我们在把自己交给生活时候,是否找到了一块坚实的立足之地?”
今天,阎真老师骑着自行车来到毛院讲课。身材高瘦的他着一件格子衬衫,面容清癯,眼睛有神。这位中南大学的老教授没带讲稿,但讲得十分精彩,语速很快,两个小时一下就过去了。
他对好作品所要求的四大原则,讲到了我的心里。
第一、审美功能是文学作品的首要标准,艺术性是文学作品的刚性标准。文学的其他功能和其他意义都以审美功能和艺术性为前提;
第二、文学作品必须要超越公共空间。文学作品要有鲜明的个人色彩、自我特点,要有创造性的表达,复制是毫无意义的,因此,要超越“经典名著”和“日常生活”这两个公共空间;
第三、文学创作要用具体超越具体,用感性超越感性。文学作品不是理性的评论和考据,必须用具体的丰富的细部来表达;
第四、只有艺术才能在面对历史时实现永恒。
之后,他又讲述了如何艺术地运用文学的语言。他强调要用属于自己的语言进行表达,这有身份界定和层次界定的双重意义。艺术的语言是文学的重要标准:不仅对话要有助于塑造人特的特点,文学语言要反叛规范,而且艺术的语言应该具有潜台词的功效,比喻非常重要。
本堂课的佳句数不胜数,我用心记住了他说的:“一个优秀的作家要用毕生的才情和心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阎真老师强闻博记,幽默诙谐,同时坦率真实,启人深思。这是一节十分有趣又有意义的课。
下午放学后,我加班编稿。然后,趁着夜色,听着音乐,去跑了步。秋天的夜晚,湘江之西,宁静美好。
2018年10月13日
博物馆奇遇记
《古乐之美》是我今年春天看完的一本书。我很喜欢这本大部头的音乐书,作者把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想象融汇得几近无缝,既像音乐理论书,又像音乐散文集。
作者苏泓月在书中反复提到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乐器,趁着今天周末无课,我来到湖南省博物馆,将它们从记忆的库存里提将出来,与实物进行对照。此时此刻,竟有穿越时空的恍惚感。
比如“瑟”,我知道它有二十五弦,但见到放置在展室玻璃柜内的实物时,竟产生了根本无法演奏、无力控制的无助感。瑟体有超出预料的宽大,弦也是超出想象的密集,今人如论想象力如何贫乏,也能想见古人演奏瑟时,幅度巨大的动作和繁复高超的炫技。对此,今人的无力感,只能衬托古人的技艺、才情和聪慧了。
还有“筑”。见到它时,我想到高渐离企图掷其以置秦王于死地,简直就是艺术家犯了幼稚天真的病。
第一次知道筑这种乐器,是通过阅读《史记》。《史记·刺客列传》中,击筑的大师高渐离是荆轲挚友。荆轲刺杀失败后,高渐离忍辱接近秦王,伺机再行刺杀。最后,眼看无望的他在筑中灌铅,计划在演奏中投筑以击毙秦王。
省博物馆内,筑的形制体量如此秀雅,又如何能击杀一代暴君呢?何况,击筑送别荆轲的高渐离此时已被秦王用马粪熏瞎了眼睛!
理想主义者的悲剧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如果说,瑟因与琴和谐,而音声和美,那筑和筑音,注定就是悲情的了。
我喜欢笛。马王堆墓葬出土的十二律吕管整齐乖巧地排列在玻璃柜内,似笛非笛,袖珍可爱,它是《古乐之美》以及诸多音乐书籍中都会浓墨重彩地写到的古代调音器,用以校正乐器的音准。古代十二律吕“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的音声不仅各有标准,而且是各有色彩、情感、个性和生命的。
我不知道古人是怎么想出这些鬼点子的,又怎么会有这些天才的发明的,但终归是他们对美有无限的追求,才会诞生这些有趣动人的创造吧。总之,今人只有叹服和膜拜。
因展品特殊,省博物馆马王堆墓葬展厅光线偏暗,令人有身处地下与过去的时空感。在与这些古乐器跨越时空的相遇中,可借助想象的翅膀和情感的张力,复活它们沉寂的生命,令天籁般的音声重回人间并鼓荡人心。
流连又驻足,驻足又流连,走累了,于是在马王堆辛追夫人的“飞衣”展厅里席地而坐,打了瞌睡。
出馆,暮色四合。
回首博物馆,想到与古物的相遇,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悠远的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