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士山
2021年5月22日13时07分,“杂交水稻之父”、中国工程院院士、“共和国勋章”获得者袁隆平,在湖南长沙逝世,享年91岁。
关于袁老的功绩,怎么褒扬也不过分,这注定是一个几百年后依然会闪耀在中国历史长河中的名字。
我无法表达自己心中对袁老的景仰,只能回忆一下饿肚子的少年时光,以感念袁老的恩泽。
我七十年代初出生在湘西南一个贫寒的小乡村,从记事起,就一个感觉:饿!
我是家中的老幺,家里再穷,也有爸妈、姐姐和哥哥宠着,他们都愿意省下一点吃的给我,但我依然感觉很饿。
最饿的当然是我姐姐、哥哥他们。有一次家里断粮了,哥哥饿得哀求妈妈:“妈妈,你去挑担水回来喝吧!” 于是,妈妈挑了一担新鲜井水回来,一家人就是靠喝水、青菜粥度过了两天,直到我爸借到钱买了一担稻谷回来,全家人才暂时解决了挨饿的问题。
为什么不找村里人借米呢?抱歉!大家都在挨饿。
我比我哥小6岁,等我出生后,饥饿时期已经接近尾声,但依然很饿。
我3岁以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3岁以后的记忆,嘴里总是一股酸味。
那时,米饭不够吃,一年有相当长的时间是靠吃杂粮。我最痛恨的杂粮,就是红薯。因为,吃完红薯,嘴里就开始冒酸味,还让人屁股“噗噗噗”制造恶浊空气。
然而,饿起来,我却四处找红薯吃。我妈妈说,我4岁时,会去找奶奶求情:“奶奶,您借一个红薯给我吃吧,等我妈妈回家,我就还给您。”
有时能借到,有时借不到,会被奶奶骂一顿。
大家千万不要误会,以为奶奶不疼爱孙子——难道,小孙子要吃的,还要借,不是该白给吗?要知道,那时没多少独生子女,爷孙关系跟现在的爷孙关系是不一样的。
我叔伯姑众多,奶奶的孙子、孙女有十几个,奶奶也没吃的,假如每个孙子、孙女都来白拿个红薯走,奶奶就饿死了呢!
那时候,我总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搞吃的,茅草刚抽穗前的嫩苞,刚刚长出来的蔷薇枝,野地里的百合,都是我的口中食。
我经常在半夜饿醒,喝点水,揉揉肚子,又昏沉沉睡过去……
我七八岁时就要跟小伙伴们一起上山砍柴,砍完柴后,就在山里寻找各种吃的,各种野水果,鸟蛋,找到了就猛吃一顿。有小伙伴打死一条蛇,居然就烤着吃了。
记得有一年除夕,我们上山砍柴,有人不小心砍伤了手,鲜血淋漓,却还在笑,说,没有关系,今天过年,会有一顿饱饭吃,还有肉,这点伤,不算啥……
是的,那时的我们,觉得受点伤、流点血,只要有一顿饱饭吃,就是“大补”。
后来,联产承包到户了,袁隆平院士的杂交水稻推广种植了。
结果,田还是那块田,产量却不一样了。大约在我上初中以后,吃饱饭已经不成问题了,只是仍吃不起肉。在我15岁以前,一年难得吃到几顿肉。
慢慢的,杂粮不再成为村里人的主食,红薯、玉米等开始用来喂猪、喂牛、喂鸡鸭鹅。随后,我们开始有了鸡鸭鱼肉蛋吃,也开始有了猪肉吃。
家里不缺米了,村里人就会用五谷杂粮做各种吃食,譬如,用红薯熬制土糖,再和上爆米花、炒芝麻,做成“麻糖”(也叫花糖),成为我们过年的糕点。
我们小孩子去亲戚家拜年,大人就往我们口袋里塞麻糖、糍粑。所以,小伙伴们会比谁过年收到的麻糖和糍粑多……
再到后来,村里人开始奢侈起来,不再用红薯熬糖了,而是改用大米熬糖,因为米糖要比红薯糖更甜,更香,做出来的麻糖要好吃很多。
说真的,那时我们不知道,从饿肚子到吃饱饭,除了要归功于承包到户的政策(极大地调动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还要归功于袁老。 原因很简单,以前村民累死累活,一亩水田只出产四五百斤稻子,而种植杂交水稻后,同样干活,一亩田可以产两千斤稻谷,“吨粮田”变成了现实。
后来,我从媒体上了解到袁隆平,这才知道,自己之所以不再饿肚子,就是因为他老人家的努力,不由得对他产生了感恩之心。
我走出校园后,在长沙当了5年记者,曾有一个相识的同行采访了袁隆平院士,他在文中写道,“袁隆平这个名字价值千亿”。
很遗憾,由于我跑的新闻板块与农业不搭界,一直无缘采访袁老。现在想来,身为一个记者,没有亲耳聆听袁老的教诲,真是人生憾事。
因为对袁老的敬重和感激,我还间接地促成了一桩美满婚姻。
我有一个女性朋友,属于那种典型的白富美。当时,有一个研究土豆的博士在追她,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家境不好,本人工资也不高,一个月的收入,抵不上她半个包。所以,她还是有点犹豫的。
她咨询我的意见,我就举了袁老的例子说,如果没有袁老,估计很多人都饿死了,我也未必有机会跟你坐在这里喝咖啡。
科学家的价值,不能以收入多寡来衡量。假如土豆博士能让亩产哪怕只提高50公斤,全世界可能就有上百万人活下来。你不缺钱,不用他放弃专业去做生意养家,何不支持他潜心学术,真有那么一天,他的科研成果取得了突出成就,你也算为人类做出贡献了。
朋友爽快地嫁了,现在儿子快上高中了。她老公已经成为教授,结婚十几年来就做了两件事,一是琢磨土豆,让团队改良后的土豆进入千家万户的餐桌;二是爱她爱孩子,朋友迄今都感到很幸福……
对了,袁老这一生,除了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也是一个爱妻模范。
人其实很容易忘本,当年饿肚子时,只要是米饭,我们就吃得很香,当袁老让我们吃饱饭时,大家就开始讲究米饭的口感。而袁老的杂交水稻,因为主要追求的是高量产,口感确实一般。所以,慢慢的,很多人改种产量低但口感好的水稻。 现在经济发达了,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人可以吃上进口的大米,譬如泰国米、日本米等,逐渐放弃了杂交水稻。但别忘了,我们是因为吃袁老的大米才摆脱了饥饿的威胁。
自从有了袁老,国人挨饿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少年时的饥饿记忆,永远不会在我们的子孙后代中重现了。
袁老,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