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斌
一盏烛光,一盏明朗而温暖的烛光,锁住了我前行的脚步。
这是当年翠翠点燃的烛光吗?翠翠,一定也在当年的一个雨夜,在这里独步过,而且,曾经让与自己名字一样翠翠的跫音溅湿了谁的梦呓,击痛了谁的渴望。只是七十多年前的一些细节我已无从寻觅。我只好在身旁随意触摸到的一扇陈年门壁上摄下一位苗姑的肖像来加深我对翠翠的印象。但我确信,昔日的翠翠和今日的苗姑脉管里涌动的都是相同的血液,心空里升腾的都是共同的向往。
沐着夤夜的雨雾,我沿着翠翠的足迹,走在一条历史一样深邃民歌一样纯真的石板小弄上,我的思绪渐渐湿润起来,沉重起来。而心中的世尘早已洗尽。而一些记忆的光茫正穿过斑驳的土墙,越过烟雨和沧桑,将谁家的木格窗轻轻地撞响。
其实边城并不边,她就像任何一个都可以叫着翠翠的姑娘,任何一个都可以遇到的翠翠一样的姑娘,穿着的一件印花衣裳。经过雨的浸染之后,一个个故事就会从衣裳的纹路中滴出来,一种种乡俗就会从衣裳的图案中渗出来。
其实边城也不城,她就是湘西大山深处的一个小镇。小到凭着一种叫着凤凰的鸟的翅膀也能把她驮飞起来。凤凰飞的时候,所有的雨都会成为她栖息的枝叶,所有的雨都会成为她畅饮的老酒,所有的雨都会成为她回归的方向和终点。
雨,还在淅淅地下着。我,仍在不停地走着。
树根已睡了,而树叶还醒着。
酒肆已睡了,而旗幡还醒着。
翠翠已睡了,而记忆还醒着。
历史已睡了,而文字还醒着。
边城已睡了,而雨——还醒着……
谒沈从文墓
不是所有的雨都能把雨雨下。
不是所有的风都能把风风走。
不是所有的雪都能把雪雪落。
然而,却有一种简单的石头,它能立成一座丰碑;却有一撮朴素的乡土,它能垒就一段历史。
这石头,是风情的凝固;这泥土,是时空的浓缩。
这石头,是一位老人并不着意张扬的一本书。雨是他的读者,风是他的读者,阳光是他的读者,天空是他的读者。历史,也是他的读者。
这泥土,是一位老人随手铺上的一张棉被。冷里盖,热里也盖;梦里盖,醒里也盖;过去盖,现在也盖,将来还盖。
先生,你用文字的头颅枕着沱江而眠,一定是幸福的;
大师,你用思想的脊背依着听涛山而眠,一定是快乐的。
而我,会不会成为你遗失的一粒文字,会不会成为你抖落的一瓣思想呢?
你不语。唯有一个下午的寂静能听到我的呼吸,触到我的心音。
苗寨边边场
赶场日到了。
性急的小伙早已赶到场边地角,他渴盼的眼神青藤一样想缠住一个姑娘的芳心。然而,要知道姑娘的心液甜不甜,还要得到姑娘的糖来吃;要知道姑娘的心井深不深,还要得到姑娘的水来喝。
羞赧地沉默也罢,悄悄地走开也罢,爽朗地应允也罢,都是姑娘回答小伙是否继续相识相知的一种方式。初识成功,小伙自然惬意,盼望着下一个场日的约会。初识不成,小伙也并不失落。就像经过霜打的青菜吃起来才更有青菜的味道一样,爱,需要寻求,也需要过程,需要等待。
又一个场日到了。
初识不成的小伙继续着他的试探。在他看来,“野刺终会配上芭茅草的”,“锦鸡终会住进箭竹林的”,只要你的心肠直,手脚勤。初识成功的小伙则举着月亮的火把,踏着山溪的节奏,和着虫鸣的旋律,在远远的草垛旁,在幽幽的林荫下,在暗暗的岩洞中,在偏偏的野径上,在双方亲友都不易察觉的地方,践行他俩初见之后的相约。
于是唱起的山歌就是爱的表白,吹响的木叶就是情的倾吐。于是他俩由各自有距离的眼与眼的对视靠拢成无距离的身与身的接触,直到彼此听到对方跳动的心音。
这时,他给她递上了别致的银戒指,带着体温的戒指暖透了她的情怀。她给他回赠了精美的绣花荷包,散着体香的荷包热透了他的心魄。
于是爱情开始迸出火花,将两个人的世界照得通体透明,于是爱情开始复苏春天,将两个人的季节萌发成蓬勃的诗行……
赶场日到了。
又一个赶场日到了。
一个又一个赶场日,到了。
苗家的“边边场”,是冶炼爱情的熔炉,更是产生爱恋的磁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