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湘军 图/向黎明
“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语出宋范仲淹《岳阳楼记》。迁客,被贬谪到外地的官吏。骚人,诗人。
张九龄,唐朝著名的文学家、诗人,他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望月怀远》)成为千古绝唱。他还是有名的贤相,为开元之治作出了卓越贡献。而他的一个建议,使大唐迁客骚人多会于湘西。这些迁客骚人带来了先进的文化,促进了湘西的开发。
张九龄首倡将有过失的官员贬往湘西
唐代岭南、黔中、闽中等地区的地理环境相对隔绝,地形以山地为主。在民族成分上,主要是以当地的渔猎、农耕民族为主。这里人烟稀少,言语各异,经济发展十分落后。据《通典》卷七《食货》载,唐玄宗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全国人口5200万。然而在全国的十五个道中,黔中道只有16万人口。北方的士人也不愿意到这些偏僻的地方做官,如开元四年七月敕:“如闻黔州管内州县官员多阙,吏部补人多不肯去”。
对此,唐王朝一般会采取两种办法。一是因地制宜,采取羁縻统治,共设置了140多个羁縻州,任命当地的氏族首领作为都督刺史。这些世袭的都督刺史在当地有很大的自主权,掌握着当地的官员任免。《通鉴》有记载:“其岭南、黔中、闽中州县不由吏部,委都督选择土人补授”。二是根据经济社会发展水平采取不同的方式,在长安举行铨选,东都洛阳举行东选,在南方的岭南、黔中、闽中举行南选。黔中、岭南、闽中郡县之官不由吏部,以京官五品以上一人充使就补,御史一人监之,四岁一往,谓之南选。和北选、东选相比较,南选程序相对简单,用的时间也相对较少。南选制度可以加强对羁縻府州地区的控制,给南方人提供了从政的机会,有利于促进地区公平。南选成为唐代官员选拔任用重要制度,宋代之后,黔中、岭南和闽中纳入了中央举行的统一科举考试,南选制度消亡。还有就是将有过失的官员贬到这些地区。
湘西在唐代称溪州,天授二年(公元692年)置,领县二。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改溪州为灵溪郡,乾元元年(公元758年) ,复为溪州,领县二,户二千一百八十四,口一万五千二百八十二,至京师二千八百九十三里,至东都二千六百九十六里,属黔中道。官员选拔任用常见多为第三种。首次提议将有过失的官员贬往湘西任职的为张九龄。对此,《旧唐书·刘禹锡传》载:“张九龄为宰相,建言放臣不宜与善地,悉徙五溪不毛处。”
在此,特别要说明一下,唐代溪州为经制州,不是羁縻州。所谓经制州又称正州,唐代一种行政建置,按国家统一规范建立。州的设置,按人口多寡分为上、中、下等。具体人口在4万以上者为上州,人口在2万以上、4万以下者为中州,人口在2万以下者为下州。溪州灵溪郡,下。因为经制州,故官员都是千里迢迢派遣的流官。
官职不须轻远地,湘西人文盛极一时
因为张九龄的提议,自开元初至唐末,无数迁客骚人离开繁华的帝都西安,赴遥远的湘西做官。
《唐刺史考全编》中记载了八位溪州刺史:窦孝诚、梁令直、薛舒、魏从琚、田英、王抟、薛昭纬、彭士愁。除刺史外,还有司马、司户、县令等。他们的身份多为迁客,因为犯有过失,或者遭人陷害,被贬谪到条件艰苦、情况复杂的溪州。
唐代大臣、书法家,文选学士李善之子李邕,博学多才,少年成名,传世碑刻有《麓山寺碑》《李思训碑》。李邕爱结交名士,史载:“邕素负美名,频被贬斥,皆以邕能文养士。”他仕途不顺,迁左拾遗,转户部郎中,调殿中侍御史,迁括州刺史,转北海太守。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 ,溪州司马覃行璋反叛朝廷,李邕以澧州司马擒之,玄宗敕覃行璋为洵水府别驾(在今陕西省商县境内),令李邕暂代溪州司马。
高句丽人王毛仲,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贬为员外瀼州别驾,赐死于永州。其长子守贞,太子仆,贬施州司户;次子守廉,太子家令,贬溪州司户; 三子守庆,率更令,贬鹤州司仓;四子守道,左监门长史,贬涪州参军。
元全柔,德宗初累官御史中丞,建中元年(公元780年),贬杭州刺史,次年,迁黔中观察使,徙治辰州,增领奖、溪二州。贞元二年四月,为湖南观察使。
庞骥,穆宗时遂宁县令,长庆四年(公元824年)东川观察使奏骥犯赃,事下大理寺以法论中书舍人,杨嗣复等参酌曰:“庞骥赃货之数为钱四百千,其间大半是枉法,据赃定罪合处极刑,虽经恩赦不在原先伏以近日赃吏皆蒙小有矜宽类例之间,虑须贷死敕长吏犯赃其数,不少纵宽刑典难免鞭笞,但以近遇鸿恩人思减等,虽节文不在免限於情理,亦要哀矜庞骥宜除名溪州,其赃付所司准法。”
薛昭纬,薛廷老子,河东人。乾宁中(公元894年正月至公元898年8月),为礼部侍郎,文章秀丽,每入朝省,弄笏而行,旁若无人,又好唱《浣沙溪》词,为崔胤所恶,出为溪州刺史,卒于任上。
王抟,东晋名相王导的后裔,唐昭宗时宰相,光化三年,被罢工部侍郎,贬溪州刺史,未到任,即贬崖州司户参军,被赐死陕西蓝田驿。
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太平公主次子薛崇简到这里漂泊多年。薛崇简,太平公主与太常卿薛绍次子,妻子是武三思的女儿方城县主。幼年与表哥李隆基关系匪浅,与武崇训、武延宁、李成器、李隆基并称为五王。封郢国公,拜太中大夫、司礼丞,转赞善大夫、尚辇奉御、卫尉少卿,迁封银青光禄大夫、燕国公。景龙四年(公元710年),他和母亲太平公主,配合李隆基发动政变,诛诸韦与安乐公主,拥立唐睿宗李旦即位,李旦子李隆基为太子,封上柱国、立节郡王,拜太仆卿、太子左虞侯率。
此时太平公主权势熏天,她拥立了三个皇帝,复位的唐睿宗懦弱,因此她想仿效母亲武则天称帝。她不但对新太子李隆基排挤、监视、散布流言,鼓动朝臣们起哄换太子,而且多次发动亲信要治死他,还发动宫女元氏下毒加害李隆基。李隆基抢在她的前头,于公元713年,动员父皇唐睿宗退位,自己接任,是为唐玄宗。唐玄宗将太平公主赐死家中,她的党羽被一网打尽,子女除薛崇简外皆被赶尽杀绝。薛崇简与李隆基过从甚密,加上在母亲与表哥李隆基的政治斗争中坚定站在李隆基一边,多次劝说母亲放弃称帝的梦想,被唐玄宗留了一命,成为太平公主八个子女中的唯一幸存者。史载“公主事败,儿女俱受牵连,惟崇简幸免,复官爵,赐姓李,视同宗亲”,还改姓李。从此以后,薛崇简便销声匿迹了,许多人都认为他一定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
其实不然。1954年薛崇简墓志《大唐故袁州别驾薛府君墓志铭并序》在咸阳市底张湾出土,告诉了我们意外的真相。尽管薛崇简与李隆基过从甚密,李隆基给他留了一条命,但他毕竟是太平公主的亲生儿子,因此李隆基还是对他不放心。墓志记载,太平公主被赐死后,薛崇简先是被送出都城长安,出任山西蒲州别驾,后又被贬边远的溪州,“寻从事,谪居溪州”,郁郁寡欢。
溪州安放过薛崇简夫人的芳魂。其爱妻太原武氏,开元十二年三月四日,终于溪州。是年,他起复为袁州别驾,九月廿三日便病逝于袁州,葬于黄山之原。
赐姓一事也没有出现在薛崇简的墓志中,也压根儿没有改姓李,猜测赐姓与宗亲的待遇可能只是随口说说,没有落实也不为薛崇简所重视。薛崇简下葬之处黄山之原在今咸阳底张湾,亦非帝陵所在,底张湾一带,则有武则天之母杨氏的陵墓与薛崇简亲妹万泉县主墓及豆卢氏族墓,这可能是薛氏家族或武杨一族的墓地。总而言之,他并未比照李姓郡王之礼,列入李唐宗族陪陵,身后恩情之薄,可想而知。
罗隐,唐末、五代著名文学家,他的《送溪州使君》是为送朋友到溪州任职的离愁诗。诗云: “兵寇伤残国力衰,就中南土藉良医。凤衔泥诏辞丹阙,雕倚霜风上画旗。官职不须轻远地,生灵只是计临时。灞桥酒醆黔巫月,从此江心两所思。”
这里的黔巫月,为黔中道与巫州。黔中道,唐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分江南道而置,道治在黔州,此时溪州属黔中道管辖区域。罗隐所处年代兵荒马乱,生灵涂炭,南方尤甚,正需要有才干的官员去治理,他鼓励朋友到湘西为官。
这些来湘西的士人,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与先进理念,将溪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溪州人文为之一变。
薛舒,代宗宝应初任溪州刺史,守溪州十余年,卒于溪州公馆,终年68岁。韦建《黔州刺史薛舒神道碑》云:“示之以威信,兴之以礼让。华风变于夷裔,膏雨浃于殊壤。”“夷落风变,蛮陬化行。驻车决遣,揽辔澄清。赤舄命服,朱纶错衡。霜飞宪简,露溢戎旌。绝域输款,殊方献诚。”他在溪州大力推行礼教,以华夏文化改革少数民族风俗习惯。
田英,唐文宗开成初溪州刺史,病逝于酉阳官舍,享年六十有四。清辰沅永靖道(治凤凰)道员陆增祥编《八琼室金石补正(二编)》卷七十三收录的《溪州刺史田英墓志铭》,称赞他“位分符竹,宣赞六条,政术多方,化洽封部,不苛不扰,愍恤 (注:原文缺一字,用方格代替)嫠,布政五溪,誉传巴楚”,是一位勤政爱民的溪州刺史。
为死于卢溪县令任上的官员撰写墓志铭
一位姓赵的官员死于卢(泸)溪县令任上,张九龄亲自撰写了题为《故辰州卢溪令赵公碣铭》的墓志铭。
根据墓志铭,这位卢溪县令姓赵,太祖赵盱,北齐河间太守,曾祖北齐幽州大总管,祖父隋巨鹿府知府,父亲范阳府令,堪称官宦世家。 此人“刚洁不群,精明独断,非义所在,不以利污名;非礼所安,不以迹伤教。”他以科举进入仕途,先为射洪县尉,任满,相继转洪洞县主簿、永城县丞。他的上司县令为败类,他极力加以制止,据理力争,并进行举报,县令受到免职处分。
薛元超(为相七年,辅佐唐中宗监国),十分欣赏他,拟任他主管河朔范阳、成德、魏博三镇(均在今河北省)。但赵氏受到无端中伤,因此左迁卢溪县丞。唐代州刺史下设立长史,为幕僚性质的官员,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时卢溪无长史,他充当长史,辅佐县令将卢溪治理得有声有色。于是,县民向朝廷上书,请求升他为泸溪令,朝廷允之。他在县境推行儒教,实施教化,改变这里长期存在的夷、楚之风。
治下的卢溪人口增长,物产丰富,有了土特产进贡唐王室。《新唐书》·卷三十一载:“辰州卢溪郡,中都督府,本沅陵郡,天宝元年更名,土贡光明丹沙、犀角、黄连、茶芽,户四千二百四十一,口二万八千五百五十四。”要知道唐黔中道领黔、辰、锦、施、巫、业、夷、播、思、费、南、溪、溱、珍、充等州,即今贵州大部、重庆、湖北与湖南西部,总计才16万人口,卢溪一郡就占了五分之一弱。 他勤政为民,却积劳成疾,与溪州刺史田英、薛舒一样死于任上。
张九龄十分惋惜,称赞他“玉坚而折,膏明自煎”“瞻彼有洛,维水泱泱。德音不已,于是扬扬。”言他虽然去世了,但他的崇高品德像洛水一样,万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