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华

（一）

掌纹里捻着谚语，节气

把农事做成很大的胎盘

一群必须活下去的种子

在民谣的胸腔里破土萌芽

孱弱的心跳，连缀大地根部

长出口粮和生计的心房

父亲数十年如一日

守护赖以生存的薄田

他用老实巴交

做成种子的性格，用栉风沐雨做成

种子的简历，用任劳任怨

做成种子的脊梁。然后

依次取出铁、骨骼、血液

掺杂拔节、分蘖、灌浆的力量

葱茏农业的版图

种子在试验田里欢快地交配，孕育

两个梦想。农事有了妊娠反应

从巨人稻到海水稻到超级稻

从亩产800到900到1000，从湖南

到海南到华北到亚非。杂交水稻

水稻家族中的收割机

大面积刈割饥饿的稗子，喂养

人间的胃

枕着禾下乘凉的梦，一枚种子

安详地走完九十一个春秋。祖国

是一垄沃野千里的稻田

将青黄不接的农历

嫁接成丰衣足食的粮仓

（二）

正值五月。在立夏和端午之间

雨水浸泡着节气，稻田无垠

像婆娑的泪眼，储存了

小小的湖泊，一眨不眨地注视

一株患病的水稻

庄稼尚在哺乳期，拔节

孕穗，分蘖出来的嫩黄

无以对抗衰老。抽穗的阵痛

抽搐成轰然坍塌的悲伤

所有水稻潸然垂首

盈满泪水和悲怆，父亲

一路走好

五月飞雪。在长沙街头

通往阳明山的路上，悲伤成河

从涌动的人群中长出膝盖

我们悬空而跪

崭露出农业的肋骨

水稻疯长，骨节铮铮作响

我们捂紧身体里的疼痛部位

“碗中有米，心里有你”

家给民足的仓廪，图腾成

国计民生的无字丰碑

（三）

水稻扬花，是粮食家族

补办的最高葬礼

杂交水稻披麻戴孝，举着白花

在花粉王国超度

芸芸众生

田野肃穆，水稻列成

整齐划一的方阵，蛙声宣读

现代农业的白皮书。熟稔的声影

单瘦，修长，躬身如犁

一袭汗衫草帽蓑衣的装束

穿梭于细密如织的田埂

奔走在风调雨顺的农历

劳作的背影

工整如画，在土地的胸膛上起伏

抒写一行行史诗

每个奇迹诞生的前兆

天空低垂，稻田辽远

那株最高的水稻，在天地间

屹立国士无双的伟岸

我们在口粮里咀嚼梦想的味道

把粮食的脚印铺向诗和远方

在热气腾腾的饭碗里，结识了

衣食无忧的生活，认领了

重任在肩的初心，徜徉一个

五谷丰登的家国

（四）

稻子熟了。妈妈

那扑鼻而来的稻香，从你朴素的芳香

分泌出来，从你灿烂的笑容

荡漾开来，席卷四亿多亩稻田

覆盖乡村中国，光顾一日三餐

白花花的生活

稻穗低垂，匍匐于稼穑的表情

弯腰躬成沉甸甸的家园

稻子饱满，谦卑

从农事的激情中撤退下来

结满籽籽饱满的语言。稻浪

渲染梦想的底色，遍地金黄

镀亮粮食的勋章

水稻老去的部分，垂垂老矣

以稻草人的身份

在死去活来的轮回里

兑现大地的诺言。一株水稻倒下去

千万株水稻满怀敬意

托起一个众鸟纷飞的家园

从稻菽上掠过的风声

抵达农事饱满的额头。放下

或者怀念，我们饱食终日

终将以种子的名义

回归大地，让大地之子

安枕在妈妈宽广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