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一
在世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无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多么亲密,一如父子、兄弟、情人、搭档,无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多近:享有同一间居所,奔向同一目标,分享同样喜怒得失,他们都是两个独立存在的灵魂,每个人的心跳都保持着各自的频率。
每个人都害怕孤独,害怕孤立无援,渴望在群体里获得认同,获得庇护。但是,又害怕在群体中失去自我,害怕群体可能带来的伤害。
于是,人就活成了刺猬,需要互相抱团取暖,又因身上有刺,不能相拥太紧,得不停地调适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二
“安全社交距离”,这个词汇普遍被大家认识到是在新冠疫情之中。
病毒带来的恐慌,像是一个巨大而无形的磁场,裹挟着了每一个人。人们从来没有如此害怕人群,尤其是不知道从哪里来、接触了哪些人的人,开始意味着巨大的危险甚至是恐惧。恐惧,是让人主动改变沿袭千百年来生活方式的最大内因。2020年新春佳节,人们放弃了千百年沿袭下来的走亲访友的习惯,封城,封路,封村,关门,戴口罩,戴防护眼镜,买不到口罩的,不得不出门将塑料瓶、柚子皮甚至是胸罩戴到口鼻之上……纷乱人间上演的各种戏码,都是在努力制造同一个结果——距离。
只有距离,让人感觉到安全。
在病毒面前,人又彰显了刺猬的本性。
三
现在回过头来,似乎很多人都平静接受甚至有些享受2020年春季那场或许永远也不会重来的隔离——如果知道彼此都安然无恙的话。
一位朋友一家正月初三去娘家拜年,第二天就发现回家必经的一座桥被封闭。只准进,不准出。原本只想呆一两天的一家三口,不得不在酉水河边的一个小镇生活了一个多月。一家人在河边散步,变着法子做美食,玩游戏,收获平常难得亲子时光。当生活回归到最基础、最朴素的模式时,没有带够日常用品引起的生活不便,其实微不足道。
疫情肆虐期间,我一直禁足在高层之上的小小蜗居之中,其实和借住在深山之中的某处小木房一样,与世界离得很远。生活开始重新回到简单,甚至是单调。没有了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天24个小时也不用被精确地分割成很多块。大把大把的时间,从来没有那样奢侈地属于自己。我拿出了蒙尘已久的毛笔、字帖,翻出了多年前练过的健美操视频,也将欠下的读书账还了很多……无聊的时候,我会拿着相机到窗户前、楼顶上去拍照。在同一个角度,看清晨时的云雾缭绕,看下午时的阳光如水,看夜晚时的万家灯火,拥有平常无法拥有的心境。
镜头里,城市那么美,天空那么蓝,从来没有因为病毒而感到畏惧。
只是,街道那么空,没有一个人。
四
正是因为疫情,让很多人怀念居住在乡间的日子。
中国农村千百年来的农耕生活,其实是一种最为安稳的生活方式。仓中有粮,炕上有肉,菜园里有各种各样的蔬菜,心里就不慌,既然一个月不与外界接触,日子也照样过得下去。最主要的是,乡间有大片大片的原野,有草木葳蕤的山林,有可以撒播汗水的田地,少的是人,及其可能携带的新冠病毒。
城市里,到处是林立的高楼,高楼都是钢筋水泥,高楼和高楼之间也铺满了水泥、沥青,无法容许一颗种子自由生长,也没有让一朵花儿心醉的清风和露水,偶尔飞来一只蝴蝶、一只小鸟,也不知道该在哪里歇息。
城市,其实在刻意制造一种人与土地的距离。厚厚的水泥层,让人们远离了土地,也远离了自然生长的花草虫蝇,少了很多未经人为设定的乐趣。
五
人具有社会属性,在社会的各种规则和往来中,人才能被称为人。
不需要学习马斯诺的人类需要层次理论,你也应该知道,人类都有渴望与人类交往的需求。渴望在人际交往中,得到理解,找到归属,获得支持。同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纷争,就有比较,就有矛盾和误会,就有焦躁和疑虑。
于是,一些人又渴望从人群之中逃离。
梭罗在瓦尔登湖,刘亮程在新疆的一个小村子里,李娟在《遥远的向日葵地》和《春牧场》《深山夏牧场》《冬牧场》,重归简单的生活和平静的心灵。
有的时候,荒芜也是一种无比盛大的美丽。
六
父母与子女之间,也是这样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
一个孩子生下来,他只是你的孩子,你只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你爱他,他依赖你。你可以无条件地为他,他可以无条件地信赖你。孩子甜甜的微笑,就能够给你带来全世界的甜蜜。
孩子不断长大,开始有了社会属性。他认识了很多除了你之外的陌生人,开始有了不同的角色,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有了自己的立场和情绪。后来,他有了家庭,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单纯,你开始有了你自己的盘算,他开始有了他自己的考虑。
从此,他是他,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