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
早上八点半,我终于坐上了从北京始发途经湘西的火车。
几天前,儿子曾劝我坐高铁或者是飞机回去,都被我推掉了。“儿啊,高铁和飞机爸都坐过了,没什么稀奇的。再说爸有些恐高,害怕坐飞机。动车虽好,可开得太快了,不利于观赏沿途的风景。”我对儿子说,“爸又不赶时间,还不如坐火车稳当些。”见犟不过我,儿子只好给我买了张卧铺票。
儿子大学毕业后曾在北京打流了几年,五年前才贷款买了套110平方米的商品房,总算立住了脚。前年又刚结婚,去年又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女,压力大得很。作为一辈子和泥巴打交道的农村人,自然是帮不上的。我常常想,虽然我作为父亲和爷爷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我可以给儿子他们节省点钱啊。
儿子知道我是个话痨,一时不和别人聊天就坐不安稳的人。在开车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他一再叮嘱我在火车上别和陌生人说话。“爸,您一定要注意,现在火车上有个别人居心不良,经常利用聊天取得别人的信任。”儿子说,“……这种人在取得您的信任后,会趁您不注意时偷您的贵重物品……”为了让儿子放心,我满口答应。
俗话说得好,一分钱一分货。这趟便宜的火车果然慢得像蜗牛,还逢站必停。我倒不在乎,正好利用这些时间看看窗外风景。火车一停下来,一些乘客们就发牢骚。我并不参言,心说有动车和飞机供选择的,咱们不能既图便宜又想快,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睡我对面那小伙子见我一直不说话,试图和我聊,我装着没听到。见我不接茬,他尴尬地拿起手机玩起来。“哼!”我想,“只要我不接嘴,哪个也别想打我主意。”
下午四点半,小伙子收拾自己的行李下车了。离开前他说:“老伯,我其实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这长时间没人聊天,闷得很,玩手机也没意思。”没等我回答,他就随着下车的人流走了。
他一走,我倒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起来,我也很想找个人聊聊天,摆摆龙门阵。从早上六点半钟和儿子说过那句再见后,近十个小时没开口说话,嘴都捂酸了。趁着上下车乱纷纷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悄悄摸了摸前裆,心中的内疚更深了。
很快,新的乘客上来了,在我对面的是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女孩。她一来就对着我点头笑了笑,想到刚误解的那个小伙子,我也点了下头算是还礼。女孩放好行李,就缩起身子上床躺了下来,我知道她在听歌。时下的年轻人都这样,一天到晚离不开手机。
不久,服务员就推着饭菜来卖了。女孩很快地下了床,要了一份。回过头,她笑着问我:“伯伯,要给您来一份吗?”
“不麻烦了,我自己来。”我连忙说。
“没事伯伯,举手之劳而已。”她笑着说,“您那么大年纪,下来上去的也不方便。”
“多谢了,还是我自己来。”我笑着拒绝,“反正要下来吃的。”
“中铺确实不方便吃饭,太矮了。”女孩讪讪地笑着说完,就忙着吃自己的饭去了。我爬下来,把钱递给服务员,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拿起饭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自清晨五点半吃了老伴下的那碗面后,一直没吃东西,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或许是吃得太快又或许是饭太干了,我突然噎住了,迟迟吞不下去,噎得满脸通红。女孩听到我“呕呕”的声音,急忙站起来问,“伯伯,您是噎着了吗?”
我急忙点头,站起来想去拿放在铺边上的水喝。
“伯伯,您别动,”女孩说,“我帮您拿!”
或许是太着急了,她竟然没拿稳,矿泉水“叭”地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下铺的床底下去了。“哎,真该死!”女孩自责着从她的床位上拿出另一瓶,扭开盖子给我。我接过来就猛喝了几口,终于把卡在我喉咙里的饭吞下去了。在我喝水的时候,女孩还站在我的身后,轻轻地给我拍打着背。那做法,比我的那个两个儿女还知寒知暧得多。
吃过饭,我再次感谢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就攀谈了起来。天黑没多久,我感觉有些犯困,就上床睡去了。第二天天亮后,我被尿涨醒了,急忙下床走厕所,突然发现对面空荡荡的,那好心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我有些内疚,要不是睡着,应该向她告个别的。估计她也是看到我睡着了,不忍心打扰我睡觉,才悄悄地离开。
进厕所痛快淋漓了一番,顿时轻松极了。正要往上拉拉链时,发现裆前不知什么时候瘪了下来。慌乱中取出钱包看,发现里面的那两千块钱只剩下薄薄的两张了。两张钱里还夹着一张三指大的纸条,上面写着:“伯伯,钱我拿走了,给您留两张。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我做人的底线,不用谢!”
“唉!那钱是我利用农闲时节帮别人做小工挣来的,本来是想给我孙女买些奶粉,但儿子却硬塞回我的钱包里。没想到,如今却便宜了另一个‘孙女’。”
放下纸条,我心疼气愤得哭笑不得。好在这“孙女”还给我留下两张,要不然,下火车后,我就得饿着肚子徒步百多里路回家了。
你说,我是该感谢她还是诅咒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