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单位食堂的早餐除了粉和面之外,还有煮得浓稠绵香的白米粥。每次,我总是在吃面的同时盛上一小碗粥,美其名曰:“喝粥养胃,吃面养身体。”虽然有点嫌多,但是无法割舍香稠的白米粥带来的食物最原始、最单纯的慰藉。
粥,是一种最初的温饱象征,也是一种细水长流、岁月静好的活法。旧社会的饥荒年份,流民最渴望的就是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粥。很多大户人家或者寺庙救济灾民,最常见的方式就是熬粥施舍。一方面是因为煮粥需要付出的经济代价相对较少,几碗米、一桶水就可以煮一大锅粥,分给几十上百个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煮得清淡绵薄的粥很容易被人体吸收,对饿得肠胃萎缩的人来说,比油腻的大鱼大肉更适合。
粥虽好,但煮粥却是一件很费时间的活计。不论是白米粥、绿豆粥、八宝粥还是现代时兴的淮山紫薯粥、皮蛋瘦肉粥之类的花样粥,都需要大火烧开、文火慢炖,耗上几个小时,才能把食材煮熟煮透煮烂,升华成一锅浓郁香甜的粥。在现代人眼里,时间就是金钱,为了减少从米到粥所耗费的时间,有先把米浸泡几个小时的,有加入猪油增加米的柔软度的,也有将米泡发后放进冰箱冻透再放进锅里煮的……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粥喝得多的人还是可以尝出其中的差别。
也许是嫌弃煮粥太麻烦,也许是农村人干农活耗费的体力太大,水汤汤的粥实在不扛饿,我小时候家里很少煮粥,周围邻居也很少有煮粥喝粥的。家里大米不够吃,多靠加包谷、洋芋、红薯之类的杂粮来混饱肚子,没见哪家靠粥来度日。常见的粥是锅巴稀饭,吃饭后鼎罐里剩几块锅巴,又焦又硬但舍不得丢,就往里面倒半瓢水继续煮。锅巴稀饭既有粥的软糯,又留着锅巴的焦香,喜欢喝的人常常争不到口。一年到头真正煮粥的日子,就是盛夏里的那几天,暑气太甚,吃饭没有胃口,大人便会在大灶锅里放上水和米,再撒上几颗绿豆,煮好了用个大盆盛起来放凉,配上刚从自家坛子里取出来的酸菜,刚从菜园里摘来的小黄瓜,像是过节一样令人开心。
我真正喜欢上喝粥是在长沙上学期间。
长沙的冬天特别冷,每天早上要去妙高峰旁的火炬楼周围做早操。农村去的孩子买不起保暖性好的羽绒服,身上不管套多少件单衣都觉得冷。跑步散发的热量,来一阵风就被吹走了,浑身冻得直打哆嗦,最期待的就是食堂里的一大碗粥。热腾腾的粥装在学校统一的大搪瓷缸里,双手捧着,热量透过搪瓷缸传到了双手,也经过食道达到了全身。当时没有火烤,更没有空调,寒冬早晨里的热粥虽然稀薄,但也是一天里难得的温暖。
后来实习了,在开福区的一所小学。距离很远,常常和在一个班实习的李燕同来同往。李燕是浏阳人,瘦瘦小小的,剪着齐耳的短发,在生活方面懂得很多。她带我去附近的花鸟市场买水仙花球和专门养水仙的鱼形花盆,去附近的展览馆、博物馆看展览,买橄榄之类便宜又可口的零食。每天三四点钟下班回到学校,食堂往往还没有开餐,她便常常带我在南门口的粥铺里喝粥。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粥除了可以加绿豆之外,还可以有那么多的花样,花生、肉末、猪肝、青菜……似乎所有的食材都可以和白米一起放进锅里,煮成颜色不同、味道各异的粥。作为穷学生,几块或者十几块一碗的粥,对于我还是有些贵。和李燕一起喝粥,并佐以萝卜皮、青笋丝之类的配菜,边喝边聊,心里竟产生出一种小资的感觉来,想着将来也开一家粥铺,通过慢慢熬煮让简单的食材散发出诱人的魅力,似乎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毕业后,我回了老家,粥铺没有开成,和李燕的联系也越来越少,直至音讯全无。
学着自己煮粥喝,是在乡下工作的那几年。工作不忙,生活安逸,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闲暇时间也没有被手机、网络霸占,我经常一边看书、写字,一边煮粥。煮粥用的器具是煤炉和高压锅,食材也很简单,集市上买的大米、绿豆、红豆,还有偶尔进城从超市里买回的莲子、珍珠米、百合,放上水,在煤炉上面大火煮开,再关上煤炉的盖子,用小火熬,高压锅里的热气一丝丝地慢慢吐,热气氤氲,粥香四溢,有一点岁月静好、生活恬淡的意思。
进城上班后,工作岗位变了,生活环境变了,生活方式和心态也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任务,待办清单上永远有做不完的事项,虽然花几百块钱买了一只大砂锅,但是慢慢煮粥的时间和心态却怎么也找不到。想喝粥了,要么去包子店买两块钱一杯、用塑料杯密封好的粥,或者是去粥铺买七八块、十几块钱一份的用纸杯子盛着的粥。心里总还是不满意的,担心塑料杯装滚烫的粥会发生化学反应,产生对身体不好的物质;粥铺里的粥为了适应本地人的口味,总是放太多的调料,很难吃出当年和李燕一起喝的粤式粥铺里那种清爽怡人的口感。
一粥一饭之间,蕴含着人情世故、时代变迁。一锅食材易得、烹煮方式简单的粥,也能照见很多人生。不知道现在的李燕身在何处,是否有心境慢慢熬一锅醇香浓郁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