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介勇

从龙山茨岩塘沿桑龙公路朝桑植方向前行6千米左右，就可以到达一个名叫新溪村的地方，那是我的家乡。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贺龙元帅建立湘鄂川黔根据地在茨岩塘闹革命的时候，家乡由于处在桑植洪家关到龙山茨岩塘的必经路上，便是当然的红区了。

小时候我对家乡红色故事的记忆几乎全部来自于祖父。祖父出生于1911年，1985年去世。祖父虽然没有读过书，却因为是裁缝有穿乡走寨、走南闯北的经历，也有些见识，能说很好听的故事。贺龙元帅在茨岩塘闹革命时，祖父正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对红军的记忆较清晰，他也愿意把红军的点滴故事时常讲给我们晚辈听。

譬如，家乡有块地叫连七台，祖父领着小时的我路过时，总会对我说：“这是贺龙枪毙国民党两个说客的地方。”连七台是位于新溪村新溪寨北上边的一块平整土地，成东西走向，西高东低，高处平台像天然的舞台，低处平地可容纳观众若干。没有种上庄稼的冬天，连七台很适合集会。同时，连七台的东头是当时的官道，过往人多。祖父说，枪毙说客的那天，天气很好，除了红军战士外，自发地来了不少老百姓。贺龙衔着烟斗，走上“舞台”，历数说客的种种劣迹和条条罪状，声色俱厉，不容置辩。最后，贺龙大喝一声：“把说客XXX押上台来。”祖父接着说，只见五花大绑、全身筛糠、面色苍白的说客被战士推搡到前面。贺龙代表人民作了最后宣判：“判处他们死刑！”在激愤的人声中，只听两声枪响，说客就被执行了死刑。“掌声和欢呼声在连七台的上空回荡不息。”祖父最后这样描述。说客叫什么名字祖父一定说过，只因当年年纪小，我没有记下来。现在知道，被枪毙的两个说客，一是熊贡卿（时任国民政府参议员），一是梁素佛。祖父也许并不知道这次公审并枪毙说客对于宣示革命态度、坚定红军斗志的重大意义，但从他一脸的表情里，小小的我也能感觉到他对贺龙的敬佩之情。

周矮子追剿贺龙红军的故事是祖父经常说起的。周矮子，名燮卿，四川江津人，在湘军任职，1930年任新编第34师3旅旅长，是追剿贺龙红军的黑干将。在祖父的故事里周矮子根本就不是贺龙的对手。周矮子为什么不是贺龙的对手呢？现在看来十分简单，那就是他效忠于反动腐朽的国民党政府，逆历史潮流而动，与人民为敌；而贺龙及其所率领的军队为劳苦大众求解放、谋幸福，代表着前进方向，得到人民的拥护。其中的道理祖父未必深知，但他对贺龙和红军的好感是溢于言表的。祖父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幸好从保长家后院密集的竹林里逃了出来。竹林间追逃的密集枪声让祖父心惊胆战，躲进深山老林很长时间不敢回家，受尽了凄风苦雨和精神折磨，所以他对国民党军队充满仇恨。关于周矮子追剿贺龙红军，我记得祖父总会用流传在当地的几句打油诗结束他的故事讲述：“贺龙走了，他屁股后头追啊追；贺龙来了，他吓得满山飞。”诗里的“他”就是周矮子，可以讲这首诗活脱脱地画出了周矮子的狼狈不堪和贺龙的威风凛凛。前不久我发表于《团结报》《谒长征最后征发地》的小诗，其中“周家矮子原无用，贺氏云卿本远猷”的句子，就是缘于这个典故。

家乡新溪村参加贺龙红军而爬雪山过草地冒着枪林弹雨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只有颜柏青老红军一人。颜柏青是新溪村大溪沟人，1955年获毛泽东主席授的“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我读小学的时候他离休在老家养老，因此，学校经常请他来讲革命故事。因为有亲身经历，他的战斗故事说得惊心动魄又激情澎湃。每个人小时候大概都有一个英雄梦，我们真的很崇拜他。祖父对颜柏青参军的故事似乎比较了解，也很羡慕他成了老红军。祖父曾说：“颜柏青参军时年纪小。红军从村上经过时，大人在田里使牛打耙，他跟到牛后头撮泥鳅。看到红军队伍很新鲜和好奇，他把撮箕一摔，跳上田坎，就随红军去了。当时的大人也没在意，以为他玩几天会回来的，哪知道他真的就参加了红军，并且历经千难万险走过长征，成了英雄和功臣！”

这些并不完整甚至可以说很零碎的红色故事，时隔五十年后我仍然记得十分清楚，究其原因我想大概有这么几点。一是故事有贴近儿童之趣。“趣”对小孩子才有吸引力。像颜柏青参军的故事虽然未必全属实情，然而撮泥鳅的细节却与小孩子的生活太过接近，农村孩子小时候谁没有过跟在牛屁股后头撮泥鳅黄鳝的经历呢？自然就记住了。二是叙述语言适合小孩子。如打油诗有韵脚朗朗上口，容易被记诵。三也是最重要的大约还是教育的反复性。教育是需要反复的，小孩子注意力不容易集中更容易遗忘，反复则是最好的克制武器。祖父不止一次地向我讲起家乡的红色故事，所以我记得牢受了教育。现在倡导从小学党史，这是有益而且应该大力推行和落实的。于是，我又想起了小时候从祖父那里听来的家乡的红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