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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30日

卖 羊

石绍辉

每次回家或进城上班经过花垣县吉卫镇,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和爹到吉卫圩场卖羊的往事。

那是我读中师二年级的一个寒假。刚放假,爹娘就开始为我筹措下个学期的学杂费,卖掉了一头猪,又加上爹到吉首打零工节省下来的钱,可还差两百多块,得另想办法。

我考上吉首民师的第一个学期,学费要三千六百多元,家里一分钱都没有,当时寨里一个小学教师的工资也就五百来块。到哪里才能凑足这个“天文数字”呢?临近开学,爹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关键时刻大姨父召集大舅、二舅和小姨开了个家庭会议,要求他们三家各出五百块,剩下的由他全包。开学前一天,小姨赶着五头即将下崽的母羊,又带着五百块钱,走二十多里路送到我们家。小姨说,这羊繁育快,叫我们好生饲养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第一批小羊可以出栏了。

“辉儿爹,你明天牵着两头羼羊去卖吧。”腊月二十二日晚上,娘边纳鞋底,边和爹商量。

“大雪封山,吉首的老板上不来,恐怕卖不到好价钱。”爹说。

“现在孩子的学费还少一点。临近年关了,只有二十三和二十八这两场了,年后卖的话,那些做生意的看得出你急需用钱,故意杀价,更加卖不出好价格。”家里的事通常都是由娘划算。

“好吧!但愿吉首的生意人能上来。”爹说着,像是在祈祷。

卖羊要到吉卫圩场去。生活在吉卫地区又当家的人都知道,在吉卫圩场做生意的人中,吉首老板出手最阔绰,只要你的是好货,他们就会给出好价钱。可他们来得早回得快,还没等到赶场高峰就开始载着货物回去了。如果去迟了,没赶到他们,肯定卖不出理想的价格。所以,卖家禽家畜的最好早点去。

然而,自腊月十九日开始,吉卫地区就开始下雪,雪后又飘着毛毛冻雨。连续三天时间,一层雪一层冰的,当风处的积雪没过脚肚子。吉首的生意人还能上来吗?

腊月二十三日凌晨, 鸡叫两遍后,爹就起床搓草绳,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突然受到冷气侵袭,猛烈地咳上一会儿,直到吐出一口浓痰,才得以舒缓。这两天,气温变冷,他的支气管炎又发作了。

“赶场时,买点药吃嘛。别老撑着。”娘也起床了,先搬来枯树蔸堆在火塘里点燃,后又架起锅子开始煮早餐。

两人你搓绳,我煮饭,同时忙活起来。不一会儿,饭煮熟了,又该炒菜了。黑灯瞎火的,加上冰雪覆盖,菜园子的萝卜白菜不便割来,娘只好从坛子里舀一碗玉米酸将就炒着。

“辉儿,快起来吃饭,等会儿和你爹到场上卖羊去。”天快亮的时候,饭菜已准备妥当,娘把我叫醒。爹已把两根草绳搓好,绑在两头羼羊的角根处,牵到堂屋里,给它们喂了包谷和大豆壳。

以前,到场上买卖重要的物品时,娘总会和爹一起去,给他搭把手,可我们姐弟仨今年过冬的棉鞋还没做呢。这事,娘年年挂在心上,只是今年一直忙着顾不上。这两三天时间,大雪封山,什么活儿也干不了,她总算有时间做鞋子,现在只差绱这最后一道工序了。她今天就准备把鞋子绱了,把卖羊的事就交给爹和我。她说,辉儿已经十八岁,也该锻炼锻炼了。

“辉儿,太冷了,换上这双鞋子。”我和爹一会儿就扒拉好早餐,放下碗筷时,娘把一双波鞋递给我。

“娘,您什么时候给我买了这双波鞋。”我一直穿的是解放鞋,只有在学校运动会才能穿着班上公用的跑鞋,看着别人穿着波鞋打篮球,心里可羡慕了,从娘手中接过鞋子时,惊喜油然而生。

“是你爹捡来的,哪有钱买哦?”娘说,前一段时间,爹给吉首的一个雇主搬家和打扫卫生,雇主让他帮忙把废物丢到垃圾堆里,其中就有这双波鞋,鞋帮子看起来完好无损。他问主家是不是扔错了。主家告诉他,鞋帮没烂,但右脚那只底子磨通了穿不了就决定丢了。爹看了看,觉得怪可惜的,就把他带回来洗干净,看上去就像新鞋似的。

娘估摸着我穿着有点大,就卷了几根稻草垫在鞋子里。我穿上去果然暖呼呼的,出发前,又用草绳在鞋子上绑了一圈又一圈,好像车轮装上防滑链一样。

天刚蒙蒙亮,我和爹一前一后地把羊牵出家里,向吉卫圩场出发。

刚走出院子,正迎着一股寒风,爹又咳了一阵。

从我们寨子到吉卫圩场,一路要经过大哨、补抽、吉久三个村六个自然寨和吉卫民族中学;要下一座山、穿过一道长长的山坳、然后下一道长长的坡,再走一段长长的平路,还要爬一道长长的陡坡,最后翻过一个小山坳。二十多里的路,平时步行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现在冰天雪地特别滑,走起来很费劲儿。我不怕摔,可爹上了年纪反应迟钝,得小心翼翼;下坡慢点倒不是问题,上坡稍稍用力,爹就要咳着,特别是爬到坡顶咳得更加厉害,想走却走不动。

从家里出发,开始时路上并不见一个人。我们就两个人、两头羊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走着。风使劲地吹着,雪下得很大,刚走过去,回过头去看,雪花已把远处的脚印填平。我们走到大哨村路段时,天才大亮,开始看到准备赶场的人们;到补抽村时,人影渐渐多了起来。

走过吉卫民中,爬到最后一道山坳的顶上,吉卫圩场就在眼前,爹咳得更加厉害。

“爹,我们停一会儿吧。”我帮爹捶了捶背,想要先帮他去买点药,可我们出门时一块钱也没有带。

“没事,爹这是老毛病。”说完,我们继续前行。走过正街三岔路口,右拐过五十多米,把羊赶到买卖牲口的小山顶。

往年,腊月二十三和二十八是吉卫场在这一年中的最后两场,也是最热闹的两场。到了上午八九点,老街、新街、主场上就已经人山人海,接踵摩肩,最高峰时挤得像榨油一般,进了正街南头混进人群,如果你抬起脚,不用迈步,人流也会像洪水一样能把你卷到北头。

今天的牲口卖场却一反常态,显得特别萧条,除了爹和我外,陆陆续续地来了四家卖架子猪的、两家卖牛的和一家卖母羊的,总共不到十个卖家,其中一个来自古牛村卖架子猪的和爹熟识,爹让我称他为表叔。要是平时这些牲口肯定都能卖到好价钱——货少人多,物以稀为贵嘛,而今天牲口卖场里只见卖者翘首以盼,不见买者光临惠顾。

“哥,看来今天卖不脱了。”表叔和爹攀谈起来。

“天寒地冻的,不知吉首的老板来不来?”

“恐怕来不了了,平时,只要到赶场天,贵州的车子就会来来回回地从我们村子前面过,今天我们一路走来,都不见一辆车子呢!”

“花垣县城那边好像也没见车子上来。”

牲口卖场里的人不管认不认识都聚在一起交谈起来。大家这个时候来卖牲口,一定都是急着等钱用,不然谁会顶风冒雪而来呢?现在都迫不及待地等候买主,可是场已近高峰期了,仍无人问津。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大家就有了共同的话题。

“啊啊啊,啊去”风还在刮着,雪下得更大,刚才走二十来里路,爹的身体是暖和的,现在站在当风的小山顶蹲那么长时间了,发热的身体开始冷却下来,他赶紧把双手交叉插进袖筒里取暖,不禁又打个冷颤,咳嗽声打断了大家的谈话。

“哥,你的感冒看起来很严重,可要去看医生哦。”表叔对爹说。

“表叔,我刚才要给爹买药了,可来的时候忘记带钱了。”我上前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我借你们。”说着,表叔从裤兜里掏出两张“天安门”递给我。

“不要了,等卖了羊子,我们再去吧。”爹说:“你一个人去没用,要先检查才能开药。”又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离开这儿,万一有人来买羊,我们又没在,错过了就卖不成了。”

我被爹劝住了,我俩谁也没有离开卖牲口的小山顶,望眼欲穿地等候买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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