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远程
告别生产队快半个世纪了,但是,作为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我对许多事依然记忆犹新。
那时,我所在的生产队,每天早饭后,生产队长会在公屋坪里扯着嗓子高声喊:“上工了。”听到喊声,社员们陆续从家里出发,奔向劳动场地。一个生产队三四十个劳力,你做什么,他做什么,是昨天晚上收工的时候就安排好了的。
春天的耕地、播种、犁田、插秧插灰(男工插秧,女工插灰),夏天的旱地里除草,稻田里薅田,田地间追肥等等便是主要农活,大家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生产队长时常告诫大家:“有收无收在于水,收多收少在于肥。”他这样讲,全队社员都这样做。整个生产队,把农田灌溉与肥料储备看做增产增收与生产队富裕起来的重要砝码,管水积肥,力求做到最好。
我记得,我所在的生产队,有稻田200余亩,拦河坝3座,灌溉渠3条;3条灌溉渠全部是土渠,3座拦河坝有两座是块石黄泥砌成,一个是木墩加装木板,水渠与水坝经常被螃蟹打洞洞,管水员的工作难度很大。然而奇怪的是,这么大的灌溉面积,这么原始的水利设施,仅有一个兼职管水员。这个管水员的报酬,一年下来仅700分工分。讲究的人与负担轻的人都不愿干。
生产队长便把这个差事委任给父亲。父亲把这份差事当成荣幸,他白天与社员们一道出工,早晚便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来回转水沟。父亲的背篼里经常背着一把斧头、一把柴刀、几根木桩,手里拿一把薅锄,穿梭在水渠或田埂上。当他看到哪一段水渠或者哪一段田埂即将垮塌了,他便打几根木桩固定一下,既防渗漏又可控制塌方,为生产队节省了劳力。父亲常说:“这些轻而易举的事情,做早做小,就省得后来的麻烦。”有时候,一连天干月余,一条河床,层层紧坝截流,下游河床枯竭,全大队只有大洞湾的洞水可供灌溉,父亲便与其他几个生产队的管水员互相协商调节灌溉。我们的稻田处于末坝,这增加了水渠管护的长度与难度,父亲经常起早贪黑地转田坎看水沟。父亲熟悉哪丘田哪个地方肯漏水,也熟悉哪个地方的沟渠薄弱,以及哪些地方肯通黄鳝眼。如果他叫你代他去管管水,他就会如数家珍地告诉你。父亲多数时间是夜晚看水,他舍不得买手电筒,经常用柏树或杉树皮子扎成火把照明。夜色蒙蒙,父亲的火把一闪一闪的,犹如萤火虫在茫茫夜色中时隐时现。有一次,父亲或许是累了,亦或是眼花,一脚踏空,跌倒在水沟下面的稻田里,浑身湿漉漉的,火把也熄灭了,好不容易抹黑回到家。一到家,他便冲着奶奶和母亲说:“喊死了,你们都不来开门!”
现在想来,那时的父亲为这个家确实承担了很多,很苦也很累。在别人进入甜美梦乡时,他一个人深更半夜地还在打着火把急匆匆地转田坎看水渠。他心里的苦闷,又能向谁诉说。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过去那水汪汪的大片田野变得零星起来,田地里大多种的是猕猴桃或者是烤烟辣椒等经济作物,种植玉米或稻谷已然不是农家的首选。这很好理解,毕竟大家要致富,而种一亩经济作物的收成是种一亩稻谷的3倍以上。
如今,我仍种有几亩稻田,我也经常放水,只是随着农田基础设施的空前好转,放水的情形与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