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 代 华 图 曾凡勇
别人用枪，他却用刀；别人用炮，他却用笔。
—— 题 记
白果树，不是一棵树，而是龙山县红岩溪镇的一个地名，一个充满着神奇的地方。它因境内一棵千年白果树而得名。
2021年的头伏天，狮子岩金阳煦煦。在翠绿松柏的辉映下，“向生圭烈士纪念碑”庄严而肃穆。
《1921——1949：中国共产党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历史》中，用一句话记载了向生圭及龙山的抗日历史：“在没有建立党组织的龙山县，向生圭和外地迁移里耶的共产党员也以各种形式宣传抗日，带动了龙山民众积极抗战。”
烈士纪念碑西边不远，由龙山知名绅士张廷刚投资修建的龙山县到永顺府的青石官道，由楠木湾、松树笼蜿蜒伸展进一碗水、石家垭的山腰。
在白果树向家岩塔向绍文家，一个久违的无线电连线拨向北京的向桂琼先生。
向桂琼1940年10月28日生于白果村向家岩塔，向生圭烈士的独生女，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退休，现定居北京。
“父亲牺牲时25岁，我半岁，听我母亲说……”桂琼先生的讲述，慢慢拨开历史的尘雾。
后来，在向生圭烈士侄孙向绍文、向绍超接连的讲述里，烈士的英雄事迹徐徐展开……
少年追梦
湘鄂川大道从茨岩塘蜿蜒南出，从石家垭的山腰横亘而过，伸进白果树温雅舒展的胸怀。
杨家铺子、余家铺子、唐家铺子、熊家铺子、向家铺子、陈家铺子，仅仅1000米，6个百货商铺的遗迹就傍依在湘鄂川大道白果树段。
风云堡下，向家岩塔一栋土家特色建筑——四水屋，坐落在U形山腰的尽头，它就是向大坤经营的商铺——向家铺子。
断墙，残垣，青条石院坝，蜿蜒的青石官道……向家铺子昔日的辉煌尽藏其中。
1917年3月1日，一个小生命在这里诞生。初为人父的向大坤情不自禁，一连赐了生圭、介藩、志北3个名字。这个孩子便是向生圭。
向生圭年幼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5岁时，他被父亲送进自家私塾，受教于陈景佑先生。9岁入首善，咏读于白岩书院。在书院习书之余，向生圭喜上篆刻，并以山川地理为兴，以花草虫鱼为像，用一把刀抒发喜怒哀乐。
向生圭11岁时，父亲因病去世。
1929年7月，母亲游金秀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看着聪明伶俐的向生圭，谋划着儿子的未来。根据向生圭的愿望，游金秀将儿子送到数百里外的常德三中求学。
在常德的七年，向生圭饱览诗书，习文著述，挥刀刻著，用掌中刀手中笔描绘着未来。
秘密入党
功夫不负有心人。1935年7月，向生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湖南第一师范学校。
到长沙后，向生圭遇到了对他一生影响至深的两个人。一个是龙仲，一个便是徐特立。
1935年12月9日，“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爆发。20日，长沙大中学生示威游行，向生圭和10000多学生一起声援“一二·九”运动。
1936年暑假，“一二·九”运动湖南籍学生回到长沙，联合湖南进步学生成立湖南中华民族解放先遣队，积极组织湖南大中学生开展抗日救亡运动。10月，向生圭加入其中，成为湖南抗日救亡运动的先驱者之一。
1937年3月，向生圭加入“湖南秘密学联”。在学联，他以刀为媒，收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高尔基、鲁迅等人的画像，雕刻成像举办巡展，展示革命理想。他还以笔为枪，奋笔疾书，为抗日摇旗呐喊。
这时，湖南军阀何健为稳固在湖南的统治，集中长沙大中学生开展军训活动，向生圭成为第二期学员。在军训班，向生圭遇到楚恰工业学校学生、抗日救亡运动的积极分子龙仲，两人志气相投，遂为莫逆。不久，龙仲和一个进步学生集资创办了抗日救亡运动杂志《鹰》。在《鹰》上，向生圭用刻刀说话，用文学表意，用漫画揭露，用歌词抒情，抨击何健军阀政府。
1937年9月，中共中央决定在西安、武汉、重庆、长沙、桂林等十几个重要城市公开设立八路军办事处或通讯联络机构。12月9日，中共中央派遣徐特立以八路军少将参议和驻湘代表、王凌波以上校主任的身份，来长沙建立八路军驻湘通讯处，并于年底在长沙市东长街徐祠巷徐家祠堂挂牌办公。同时，中共湖南省工委和八路军驻湘通讯处联合在长沙临时大学和湖南文化界抗敌后援会（文抗会）建立了党的支部。
针对国人对战争前途、民族命运担忧的现状，徐特立在长沙各种场合旗帜鲜明地阐述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批驳流行一时的“亡国论”和“速胜论”，凝聚了国民士气，坚定了抗战必胜的信心。
徐特立作为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创办人，一到长沙就被邀请到第一师范作报告。他讲孙中山、讲北伐、讲抗日救亡运动，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中国社会的沉疴羁绊和多变的国际国内形式。
向生圭沉浸在徐特立慷慨激昂的言辞中，沐浴在对抗日救亡运动的精辟思想里……
八路军驻湘通讯处先后以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招生委员会的名义，在湖南第一师范、周南中学等学校招收进步学生。向生圭、余敏、谭荫溥等第一师范一些进步学生成为长沙临时大学的学生并得到徐特立的召见。徐特立通过抗战座谈会等形式，编辑发行《抗战前途》《战时民众任务》等抗战小丛书，对团结发动民众奋起抗日起到了很大推动作用，对向生圭产生了重大影响。
12月，为了北上参加抗日斗争，徐特立推荐向生圭和湖南中华民族解放先遣队队员涂西畴、谭荫溥等人到山西临汾民族解放大学学习。1938年春，临汾失陷，民族解放大学转迁吕梁山。随后西渡黄河。6月进驻延安。向生圭、谭荫溥就在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第四期学习。在这里，向生圭对共产党和共产主义有了深刻的认识，树立了跟共产党走的信念。
1938年7月，经徐特立介绍，向生圭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和共产主义者。
白果萌芽
向生圭生活的年代是中国最为动荡的年代：劳苦大众水深火热，剥削阶级纸醉金迷，统治阶级腐朽糜烂。面对不公平，向生圭愤愤不平，回到白果树后，他身体力行开始了抗争。
游金秀是个典型的地主阶级代表，经常凭借财势，欺压乡民，盘剥长工。而外出求学后，特别是在徐特立的影响下，回到家的向生圭对母亲的行为开始不满，但又不能不孝，就采用灵活的方式与母亲抗争。
向生圭同情贫苦农民，他与长工们打成一片，时常将自己的衣服、鞋子送给家里的雇工们。
游金秀规定，长工不能同东家同桌吃饭。向生圭对母亲说：“我们是人，长工同样是人。人与人都是一样，为什么不能同桌吃饭？”最终，游金秀重定家规，同意长工与东家同桌进餐。
一年夏秋之交，游金秀与长工饶二协定：借“一石”粮还“一石五斗”。向生圭知道这件事后，同母亲说，饶二为人善良，忠厚老实，家里没田没土，靠租赁田土养家糊口，能还一石就不错了，您要他还一石五斗，会要了他一家人命的。游金秀在儿子的劝说下，和饶二改了协定，将还粮“一石五斗”改成了还粮“一石”。
每年青黄不接的季节，是地主们大发横财的日子。1937年夏秋之交，存粮吃完，新粮食未下田入仓时，地主们瞄准这个档口，高价抛粮，借势放“高利粮”。游金秀也不例外。向生圭知道母亲的意图后，趁游金秀外出，抛售了谷仓存粮，平价卖给穷苦人。
向生圭疾恶如仇，敢于为弱势群众仗义执言。寨中穷苦人熊子丰，一家老少生活难以为继，无奈将养家活命的14挑田以100块大洋当给了财主向大明。几年后，熊子丰找向大明赎当。向大明仗势欺人，不退当。向生圭知道后，对熊子丰说：“有钱取得当，打鼓娶得亲，包在我身上！”向生圭拿着当票，找到向大明，说：“字是你写的，票是你开的，据是你立的，白纸黑字，一目了然。你凭什么不退当？当有当的道，你莫坏了规矩！”在向生圭大义秉然的追问下，向大明词穷理尽。最终，熊子丰如愿赎回了田。
刀笔抗日
在党组织的安排下，1938年12月向生圭从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毕业后，从延安回到家乡，宣传抗日救亡运动。
为了用合法的身份掩护革命，向生圭在龙山县立第一高等小学堂当了一名教员。在高等小学堂，向生圭与进步老师向礼文、田资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向生圭的影响下，三人在城西城隍庙即现民安第一小学创办《夹把沙刀报》，宣传抗日救亡主张。
沙刀，由弯形刀身和木把组成，木把镶在圆形刀圈里。木把长，刀身短，刀刃锋利，是农民砍火畬、披荆斩棘的日常工具。“夹把沙刀”意在唤醒人民，推翻黑暗的反动统治。
《夹把沙刀报》开始是以墙报的形式刊出，后来改成油印报纸。
为了一炮打响《夹把沙刀报》，在创刊号向生圭发表了一幅漫画作品：
街上，一群游行的学生高唱“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
高楼上，三三两两的官爷、太太、小姐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打着麻将，一副天塌下来也和自己无关的样子……
国民党管辖下腐朽的民间时态跃然纸上。
向生圭不满龙山县国民党当局，在县政府大门照壁上画了一幅县吏在日寇侵略者刺刀下打牌取乐的漫画，矛头直指腐朽的国民党政府。
漫画，是向生圭战斗的武器。向生圭不但自己创作漫画，还教学生画漫画。同时，为扩大影响，向生圭组织学生在街头张贴宣传抗日救国的漫画。比如，
一个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的国民党兵，正押着一个弓腰驼背、衣服破烂用粗绳拉着一块书“旧赋”石头的艰难行走的农民……
一个枯瘦如柴、头发蓬乱、汗流浃背的农民，正吃力地拉着四口分别写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苛捐杂税”“兵匪”字样的大木箱，箱上方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直戳进去……
正在打牌的4个国民党官员，头上写着“县长×××”、“局长×××”、“科长×××”、“所长×××”，标题“正式办公”……
在国民党龙山县党部的干涉下，《夹把沙刀报》刊出3期后停办。
向生圭在学校的音乐课上，教学生唱《黄河谣》《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等抗日歌曲。这些抗日歌曲，通过学生的传唱，快速在龙山传播。
另外，在首善城内，在乡下墟场，向生圭和师生们一起通过演讲、墙报、漫画、三棒鼓等，宣传抗日主张，揭露日本侵略者的罪行……
向生圭宣传抗日救亡的行动像一把匕首插进国民党心脏，搅得龙山当局心烦意乱。国民党龙山县党部虽然没有抓住向生圭是中共党员的真凭实据，但从向生圭的一举一动，断定他就是中共地下党员。但碍于国共合作，明面上没有采取行动，私下里却对他恨之入骨，谋划着针对他的阴谋。
1940年3月，向生圭觉察到了危险，辞去高等小学堂教师职务，到岳父何静轩任教务主任的永郡联中受聘为教师。
在永郡联中，向生圭因与进步教师张劻交好，秘密宣讲“延安为抗日的中心”，传阅《鲁迅全集》等进步书籍，多次被国民党永顺专署传讯。
在国民党永顺专署的授意下，向生圭的一举一动都在永郡联中庶务主任刘安仁的监视下。
这年暑假，向生圭以修眼镜为借口到沅陵寻找中共湘西工作委员会（1938年10月在沅陵成立）。为监视向生圭，刘安仁尾随到了沅陵。在沅陵，向生圭甩掉刘安仁，与地下党员龙仲见了面。
这年秋季入学，向生圭听闻永顺专署要抓他的风声，连夜回到白果树，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他藏深山，住岩洞，宿亲朋，但不管条件怎么恶劣，他每天都从容写日记，深夜回家在木楼雕刻、印刷革命人物头像，邮寄到重庆生活书店，宣传抗日主张。
1940年春节，向生圭做了一个四方灯笼挂在朝门上，灯笼上书“齐心协力，抗御外敌，继承先烈，完成革命天职”，明目张胆地宣传抗日。
英雄喋血
1941年2月初，又到了开学季。
一天，向生圭收到两封永郡联中请他回校任教的信。向生圭甚是喜欢，以为风声已过，就戴上毡帽，穿上长衫，邀上同村在永郡联中读书的学生陈景煜、陈泽生，从白果树出发了。
第二天晚上，三人入住永顺畿湖的彭家客栈。
这天，国民党永顺专署保安司令部民兵训练处龙山训练班孙班长也入驻彭家客栈，一见向生圭三人就主动搭讪：“我到永顺去，可与你们同行。”
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国共关系陷入僵局，日本为转战太平洋战场对蒋介石实施新一轮诱降活动。为此，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再度膨胀，指示国民党中央党部下发了一份秘密文件，命令地方党政军团组织识别辖区地下党员，破获地下组织，命令各级国民党部密捕、密讯、密杀中共党员。在国民党中央党部的密令下，向生圭被定性为中共党员，上了密杀名单。永顺专署专员仇硕夫下达了密杀手令。专署保安司令部副司令王协武把密杀任务交给保安司令部第八大队大队长欧阳忠执行。最终，孙班长成了秘密杀人者。
此前向生圭虽在白果树附近活动，但出入向家铺子是早出晚归。孙班长白天在白果树、向家岩塔转悠，晚上却不留宿向家岩塔，所以，一直没发现向生圭的行踪。
孙班长向欧阳忠汇报了情况。欧阳忠、王协武、仇硕夫密谋后心生阴谋，向永郡联中下了道密令。
阴谋在发生，向生圭却蒙在鼓里……
向生圭等三人从白果树出发时，孙班长正在向家铺子溜达，他以同学的身份向伙计套话，得知了向生圭的动向。于是就有了彭家客栈的巧遇。
第二天吃过早饭，四人同行。
三大湾“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四周古树参天，野草萋萋，一条石径蜿蜒。
在三大湾，只见一个手持木棒的黑大汉突然从草丛跳出，不分青红皂白扑向向生圭，扬起木棒猛击。猝不及防，向生圭下意识避让，但还是被木棒击中。孙班长见黑大汉没一击取命，急忙抽出枪，向向生圭连开三枪……
英雄倒在了异乡的荒原……
等陈景煜、陈泽生从惊慌中缓过神来时，敌人早已离去。惊魂难定的两人将老师的遗体抬回家乡，后被家人安葬在白果树湘鄂川大道旁。
2002年，为纪念这位抗日英雄，中共龙山县西湖乡委员会在英雄的坟茔前筑碑纪念。
如今，屹立在白果树山腰的“向生圭烈士纪念碑”，与苍松翠柏为伍，聆听着中国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