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迟

要说认识建文，也有很多个年头了。那还是在二十年前，他在北京协助谭五昌博士编选一套文学作品丛书，我的诗集《勇士也抒情》（后来改成小说集）忝列其中，就跟他见上面了。此后我们便一直都有联系，对他的动态、他的诗文我亦时常关注；不过他远在“天空高远，生命苍茫”的大湘西工作，而我很少有机会去那边，两人难得见面。

我跟建文其实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比如都是湖南人且家乡离得还不算太远，都出身寒门农家，都有过多年在京城求学、北漂的经历，都长年在大学里任教，都爱好文学，都是七零后，等等；甚至有很多想法、情怀都比较接近。但我们又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我是中文科班出身，而他是学的是体育，他有个笔名就叫“剑客书生”，一位生于著名“武术之乡”新化、终生习武“练家子”的教授来写诗歌，写散文诗，写散文，写小说，这就很少见了。

但体育生、武术教授自然也是有文学情怀的，也是可以写诗的，就像我那本诗集的题目所说“勇士也抒情”，豪杰未必不缠绵，简直是异曲同工、如出一辙。那么，一位武术教授的文学情怀到底是怎么样的？他的诗歌到底写成了什么样子？这就值得探讨了。

首先，建文的诗歌创作成就还挺可观的，迄今已出版了多本诗集，林林总总的全国诗歌名刊他基本上都发表过作品，并被收入多个权威选本，也获了不少诗歌奖，且得到了不少著名诗人的好评，《天空高远，生命苍茫》这本集子里就附录了十几位诗人或评论家的长短评语，大家都一致肯定了他的诗歌创作。

我们不妨就人论人、就诗论诗。

《天空高远，生命苍茫》分为六辑《天空高远，生命苍茫》《唉，故乡》《平静的叙述》《我想珍惜的美好》《沉默的动词》《一棵树，倒在走向春天的途中》，总计一百二十多首诗作。建文的诗多是短诗，十几二十行，最短的才两行。短诗并非就不是好诗，建文那首才两行的诗《人生》：“生活总把梦想击碎/我们笑着收拾残局”，积极、乐观、简洁、隽永、充满哲理，反倒成了他的代表作之一。

在建文的诗歌里，我们读到的并不是一位武术教授或曰江湖侠客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怒目金刚、义正辞严之类，而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诗人的风花雪月、喜怒哀乐、儿女情长、低吟浅唱——自然，这才是人的正常状态，才是我们的尘世烟火日子。

譬如他写“父亲不怕死/一个死字，我们常常忌讳/可从父亲的嘴里吐出来/像吐口烟一样随便/喜欢跟我们讨论，死后葬在哪里最好”（《父亲》），写“母亲因为爱，比诗经中的女子更加美丽/母亲送父亲出远门的身影/母亲在村口的碑基上接我们回家的身影/母亲给饥饿的孤寡老人送茶送饭的身影/美得让人流泪”（《母亲》），写“青椒”（青年教师）的清贫但浪漫生活“我的房子叫绿歌小室/有风常来坐坐/有雨不时敲打我的盆盆罐罐/那是来自天堂的音乐”（《我在大学教书》），写成长的心路历程“不要只顾歌唱温暖/即使在春天，也应注意防寒/患过一场重感冒，我们懂了”（《春天，注意防寒》），写少年的朦胧情愫“世界/在火车上变小/找你那么多年/原来，你才离我几步远/往事挂在车窗上/乱了心跳/说什么好呢/一句话太少，两句话太多”（《邂逅》）……题材广泛、思路开阔、内容丰富、形象鲜明，有真情实感，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地方气息、年代气息。

但是，建文又毕竟是一位武术科班出身的大学教授，他的诗歌里虽没有什么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等，却还是能看出他的侠士道精神、丰富感情世界来。他对拾破烂的女人、天桥上的盲人、街头民工、服毒自杀的老同学、得传染病而死的表堂兄、故去的二姐……种种底层人的理解、惋惜和同情，都是“侠客”的仁义情怀、凛然正气的反应。哪怕一株“站在路上”的草、一对“急得团团转”的麻雀、一口“废弃”的井、一棵“倒在走向春天的途中”的树……尽是他诗歌所关注的对象。

就连在路上遇到个小小的蚂蚁，他们也要彼此让路，彬彬有礼，绝不侵害，“一条黄昏小路/走着我和一只蚂蚁/我停下，蚂蚁也停下/熟人一般礼貌地让路/绕道而行”（《与一只蚂蚁相遇》），实可谓行侠仗义者、打抱不平者、铁拳银枪者、无惧生死者的另一侧面和细节了。他在《我在大学教书》一诗里，甚至还与青蛙称兄道弟呢！“其时我正在高声朗诵一首诗歌新作/青蛙兄弟仰脸呱呱地评论了几句”。

所以请再读读建文的另一首代表作《在木炭市场》，“这是冬天/木炭即将喷射出愤怒的火焰/伐倒它们的人类/还在市场上讨价还价/没有人能读懂火焰的语言/没有人回头看看/身后洪水滔天漫过家园”，在声讨、抨击森林被砍伐、环境被破坏的正面主题之下，一位武术教授笔触间既绵长深厚又硬朗锋利的诗句，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吴昕儒评价建文是“威猛含于内，内化为勇；儒雅显于外，外化为慧”的文武兼修、智勇双全式的人物。而这既体现在他的为人做派上，也体现他的为文（诗）风格上。据一个朋友说，一名高考失利的女孩，在读了建文的著作以后，竟放弃了之前自杀的念头，返校复读，并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开始了新的美好人生。这大概是建文在创作期间始料未及的，却又在意料之中。因为他的著作传递的是真善美，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具有鼓舞人心的力量，自然便有类似故事产生了。我想这个故事绝非个案。

细读建文的诗歌，他的风格受到古今中外诸多诗人的影响，除了唐诗宋词，当代中国有海子、顾城、北岛、汪国真等。比如前面提到那首两行的短诗《人生》，短短十六字，却可以同时看到顾城、北岛、汪国真三人的影子。又如这首《追赶》：“风，追赶着时间/时间追赶着永恒/生活，追赶着我/我追赶着不可知的梦”，同样短小精悍、诗意盎然，耐人寻味。而另一首《七夕》，则是他最具有唐风宋韵、古典情怀的诗作了：“金风玉露在千年的鹊桥上再度相逢/银河的水声藏不住比思念更长的情话/隐隐月色下，夜蝉还在不知趣地闹着嚷着/让屏息谛听的耳朵感到厌倦”，辞藻典雅、情致深沉，充满诗情画意，又可以看到欧阳修、苏轼、秦观、姜夔等人的影子。

我对建文的诗歌创作阅读有限、研究不深，这里只能谈一些自己粗浅的看法，更没法对他提出批评和建议了。希望建文将来写出更多更好的诗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