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那段日子，她看见母亲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绣鞋垫，而且绣尺码很短的鞋垫，就觉得很奇怪。

她每次问母亲，母亲总是笑笑，却不回答。母亲的眼睛不好，一熬夜眼睛就通红，还痛，但母亲总是要熬夜到凌晨四五点，坐在煤油灯前绣鞋垫，她心疼她的母亲。母亲总是抚摸着她的头，让她早点去睡，要她做一个美美的新娘。那段日子，她的婚期近了。

她不善针线活儿，有次母亲要她把自己破了洞的袜子缝一下，可她缝好之后竟然穿不进脚去。她歪着头看着母亲笑了，母亲也笑了。母亲戳着她脑门说，老人们常讲女人要“入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你可怎么办呢？

她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母亲以她为傲。可在母亲眼里，她就像阳光下一株洁白的玉兰，母亲为她的单纯和不谙世事而担忧，自然对她就多了一份牵挂。

那是上初中的一天，她戴着一顶帽子上学去，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母亲在那一天里焦躁不安，一会儿翻几下书，一会儿喝几口水，一会儿站起又坐下，连邻居都觉得母亲与平常不一样，母亲平常是一位安静而恬淡的女人。那天放学，她意外发现母亲接她接到了马路的这一头。看见她出来，母亲露出了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边拿掉她的帽子、边挽着她的手一起回家。第二天，她要找那顶帽子去上学，母亲说，别戴那顶了，戴这顶好，那顶帽檐太长了，过马路影响视线。

参加工作后，她一直弄不好饭菜，把一条条没有切过的茄子烧成了灶膛里烤焦的红薯。她只好到村子的代销店里买几块饼干吃，她的哭声被电话那头的母亲知道了，母亲说她明天一早就过来。第二天，母亲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憔悴的脸上分明流露着见了女儿的欢喜。父亲后来告诉她，母亲是硬挺着过去的，她病了一场才刚好。

父亲说，母亲是长征干部；她的同事说，母亲是她的书童。因为，凡是她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母亲陪伴的足迹，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母亲陪伴了她多少时光；只感觉，凡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母亲总能及时赶到，像及时雨。

那次，她蓦然见到母亲到来，感到既惊讶又欢喜。母亲笑着说，她不仅要来，而且知道她这段日子里不开心。她觉得母亲真是奇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母亲。这段时间，她确实与一起生活的同事闹了别扭，她感觉自己就像蛛网里的一只黑色的蜘蛛。母亲说，和人相处最紧要的是管好自己，不要因为自己不在意而影响别人；要学会宽容，吃得小亏是福。那时，她不能很明白母亲的话，她只感觉母亲就像未卜先知的神。

母亲依然每天忙着绣鞋垫，这似乎成了母亲每日唯一的事情。那次，她夜深回来看见，屋内灯火昏暗，母亲的身影晃动在玻璃窗上，咳嗽声不时传出来。她撒娇地抢过母亲手中的鞋垫，要母亲去睡。可她一觉醒来晨光熹微、灯火如豆，母亲穿针走线的身影依稀投影在墙上。她看看窗外，朝阳正照着，那丛在晨风中簇动的绿枝。

婚期到了，母亲为她准备了满满一屋子的嫁妆，她原本和母亲说好的，到那个时候都不许哭。可当满屋子的东西慢慢被搬上车，屋子渐渐空落下来的时候，母亲到底哭了，她抱着母亲也哭了。婚车开出了好远，她还看见母亲站在故乡的桥头向她挥手，风拂动着母亲的白发。

闲静下来的日子，她开始清理屋里的物饰。打开一个柜子的时候，她看见里面有一大包东西。是什么呢？她慢慢打开，就看到了许多双鞋垫，有鸳鸯戏水图式、喜鹊闹枝图式、合家和睦图式……有长的鞋垫，也有短的鞋垫，还有更短的鞋垫……

她的泪又一次流了出来。她知道，是母亲用爱为自己铺着一生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