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芳柏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还是一位懵懂的小孩子,经常有睡不完的瞌睡,做不完的梦。清晨,当我从催促声中唤醒并起床,父亲已经从当地的水井背水回家了!背水,那时在我的家乡,是一种常见的家务活。背水的身影,一年四季活跃在家乡的田间小路上,忙碌在村民的步伐里!
我的家在湘西偏远山区一个叫几车的地方,当地属于喀斯特地貌,大量的地表水渗入地下暗河和阴沟,所以当地缺水,特别是饮用水资源十分匮乏。地上虽有少量的水井可以蓄水,但也要靠人工去背。自打我懂事起,父亲便隔三差五地去水井背水。我们这里将背水的器具叫“背桶”,一般用10多块杉木片箍制而成,做成中空的形状,一端开口,一端闭合作为底座。背桶一般可以盛80到100斤左右的水。父亲背水的地方主要有两处,一处在村西头,叫“懂革源头”,离家较近;一处在村东头,叫“泽阿处”,离家较远。村西头的水井虽然较近,但只要天气连续晴上10天左右,就会枯竭。所以,父亲经常变换着地点去背水,水源充足就往西头,水源紧张就选择去东头。父亲出了远门或者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无法顾及背水事宜,母亲又接过父亲的“接力棒”。如果连续晴上30天左右或者更长时日,村东头水源也显得十分紧张,父亲不得不深更半夜在这里“守水”,守满一桶水,常常要花2—3个小时。我至今还记得父亲“守水”的情景。在盛夏的夜晚,他的身子蹲在井里的较高处,一只手拿着马灯或者枞树膏照亮,一只手拿着木瓢去井底舀水,有时候还要剔除瓢中的虫子和较大的颗粒物。木瓢在水桶和井底之间来来回回,在井里划出一道道弧线。其实这种动作不能叫“舀”,只能叫“刮”,由于出水量不大,只有木瓢和井底亲密刮擦之后,才有少量的水进入瓢中,然后倒入桶中。当他从井里走出来,额头上、脸庞上、鼻尖上被熏得一片漆黑,俨然一副“张飞”模样,不由得让我惊笑。如果木瓢坏了,父亲就带上铁瓢舀水,舀水时与井底轻轻碰撞,发出“嘎哩哩”的声响,那种悦耳的刮擦声,多么富有节奏和韵律,至今还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秋天时节,由于农活多,加上家里人手不够,为了争取时间,父亲偶尔也不得不放弃“守水”,选择到“尔苦”“韩天抱”等地其他小水井处四处打“游击”,如果攒积不到一桶水的水量,就将水田里的清水也舀入桶中参和,背回家将就饮用。到了极度天旱时节,父亲只能到更远的3公里之外的小河去背水了,聊以度过“水荒”的日子。去小河背水,须从山的最高处走到山的最低处。去时,一路下坡,比较容易。回来时就比较困难了,既要爬坡,又有负担水的重量。父亲肩上背着100斤左右的河水,要走过二段陡坡,一段有200来米长石板路,一段有百把来米,然后才能到达山顶上的家里。每爬一段陡坡,父亲都要将手不时地撑在膝盖上,再用力蹬踏较高一级的石板,不断循环往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时发出“哎嗨”“哎嗨”的呻吟,排解背水的疲劳。而这种声音像针一样刺入我幼小的心里,在我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不到50米的距离,豆大的汗珠就从父亲的额头上渗出来,因而父亲不得不找个地方歇脚,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那种艰辛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了!当父亲大约歇息4次后,这来之不易的河水便终于抵达家里,供全家人省用俭喝。
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了减轻父母亲的工作量,我和哥哥承揽了大部分背水的工作,重复着他们背水的故事。与父母亲不同的是,我刚开始背水时,比较笨拙,不会使力,掌握不了背水的要领。起初,肩上还有一桶水,到家里时却只剩下半桶左右了,且被水浸湿了一身。究其原因,就是我背水“技术”差,水从桶里“摔”出来了。父母亲常常劝导我,要防止水从桶中“摔”出,一是在水桶里放上竹叶等干净的漂浮物,阻止水的惯性;二是走路要稳,保持一定的姿态,要有节奏,幅度不要过大,保持水的平静。果不其然,按照他们的方法尝试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摔水”事件了!
用过自来水的人不太知道饮用水的珍贵;没有很好地体悟过春天的人,不太知道春雨的分量!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对水(特别是饮用水)却一往情深,他们为水奋斗过、伤心过、感动过……争抢水源或者将水源占为己有;红白喜事,乡亲们又摒弃前嫌,聚在一起主动为当事人家背水,任劳任怨……然而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无时无刻不盼望有一股清泉水流到家门口,流到他们的心坎上!2000年,当我走上工作岗位后,就定下了为家乡鼓与呼的目标,努力解决乡亲们背水、饮水难的问题。2019年,在当地党委政府和扶贫队的大力帮助下,村里人终于找到了一处优质的取水点,并将水引到家门口,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终于告别了那个比较忧伤而又凝重的“背水时代”。
背水是家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产物,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在我们心中烙下了深深的生活印记。其实,世界上很多成功的事务,皆似背水一样,都是辛辛苦苦“背”出来的!不吃苦中苦,哪来人上人呢?于是乎,我又怀念起那段背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