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启义
1979年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十一年之久的我,被招入粮食部门,分配到龙山县隆头镇粮店工作。
隆头镇位于巍巍武陵大山之中酉水河与洗车河的汇合之处,两河之间一条山梁像一条巨龙从山顶扑向河心,成一绝壁凸起,形似一高昂的龙头,古镇因此得其名。
山梁中间一条青石板铺砌成的小街,从河口码头起一级一级沿着山梁奔向山顶。山梁两边,小街两旁,一栋栋土家吊脚木楼,从河边起一户挨一户,紧密相连着伸向山腰。
那古朴典雅的四合院群聚的山腰处,是隆头镇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隆头粮店就坐落在山腰的山梁平台之中,南临酉水的悬崖之上,是土改时没收的大地主的院落老宅。
记得,我初到隆头粮店报到时,用一根竹竿担着简陋的行李,从山腰的石板街穿小巷进入粮店大门,一个年过半百、中等个子、留着西式分头的同志满面笑容迎面走来,用浓重的东北口音亲切地问:“你是新来的同志吧?你好!路上辛苦了!”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拿过我的行李担,引我进入办公室,倒茶送水,让我倍感温暖。
交谈中,我得知他叫田景春,东北吉林人,原是四野47军四二二团的一名军人,随部队南下到湘西后留在当地工作,我对他肃然起敬。
我与老田居住在同一间用木板隔离的木楼上,他自前廊进屋,我从后廊入房。卧室约有7平方米,内有一架木制的单人床和一张便于晚上加班做账与学习的小木桌。
那时,我们每天清晨洗漱后就开门营业。一开门,那些拿着购粮证卡、在门外等候的购粮群众便蜂拥而入,有序地压本放卡,按序等候购粮。
那年我们被招入粮食部门的职工们,在龙山县粮食局进行了一周的政治教育与业务学习,回洗车粮管站后又进行了三天培训。粮管站下辖十个粮店,其中两个大粮店(隆头与苗市 )需选派两个营业开票员,我被选其中,分到了隆头粮店。
第一天上班营业,我在前任师傅的辅导下从事营业开票工作。面对那堆积案头的购粮证卡与围满窗口的购粮群众,我不由得心情紧张,那握惯锄头把的手笨拙地握笔写画,僵硬的手指缓慢地拨打着算盘。我因此曾被购粮群众讥讽:“像劁母猪一样缓慢”。
那时,粮店的营业员每天清晨就上班,一直工作到下午五点多才收工,一天上班十多个小时。每晚还要把一天经营的购销凭证分类汇总,编造日报单,工作到深夜。而当时隆头镇用社办企业的柴油机发电,每晚只发4个小时,深夜加班需自备煤油灯。
为尽快熟悉业务胜任工作,我连走路散步都在背记粮油价格,双手不停地活动,训练快速拨珠能力,近乎痴迷。半个月后,我基本能熟练地拨打算盘,快速地计算,迅速地开票报价收款,受到顾客的称赞。
老田那时任粮店的收发员,我开票他出库,他收购我付款,我俩配合默契。我不懂不会的虚心向他请教,他耐心地给我指导帮助。他是我的良师益友,更是我学习的榜样。
那时,粮店的一切购销业务实行双线管理,营业开票兼出纳管钱,会计管账,业务员管票证与购销,保管员与收发员管实物,相互监督,手续严格。管钱者短款自掏腰包填付;管实物的短库追究责任。我要与收发员老田核对粮油数量,经核对无误后由他签字盖章再报会计审核。经全部审核无误后,月底由会计汇总上报粮站。
我与老田核对购销账目时,经常因几斤大米或几两食油不相符,而把上百张销售凭证摊在营业间的地上,一张张地核对。我念报凭证右上角的号码,他蹲在地上一张张寻找相对应的单据……
他工作的营业间内有三件宝:竹扫帚、地扫帚与鸡毛刷。竹扫帚、地扫帚用于天天打扫卫生。鸡毛刷用于刷除营业间的灰尘,做到一尘不染。他办事一丝不苟,在他卖粮的营业间不准抛洒一粒粮食,若有抛洒他定要你一粒粒捡起。顾客既惧怕他的严厉,又喜欢他的热情,都尊敬地称呼他:“老田哥”。
那时,晚饭后老田经常邀我外出散步,我们有时沿乡村公路而上,有时沿小河乡间小路而行,但我每每都被他甩在身后。我请他走慢点,我跟不上,他会停下来等我一会儿,谦和地说:“小谭,对不起,我习惯啦。我在部队上急行军时,背上背三十多斤重枪弹和背包,一天急行120多里路,已养成习惯,慢不下来。”至今,他那矫健的军人步伐,清瘦的背影,躬身急行的身姿,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
1984年,粮食企业实行经济与人事大改革。经济上大力开展多种经营业务;实行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双轨并行。人事上,全局推行民主选举粮店主任与粮管站站长。那年,我被同志们推选并被上级任命为隆头粮店主任,深感肩负的责任重大。
我们全店同志积极响应上级号召,开展多种经营业务,在中街的油脂仓库旁因陋就俭地办起了全局基层粮店的第一家饮食店; 在关帝宫仓库内开办了豆制品加工坊,认真抓好粮油加工增值与议价粮油的经营业务,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曾多次受到上级的表彰。
1992年,我调任洗车镇粮店主任职务。离别那天正值隆头镇逢集,镇书记与镇长亲到停车场鸣炮欢送,知情的朋友与乡亲们也纷纷前来话别,那情景令我感动,一生难忘。